小夜不再挽留。
有时候,大概已经知道了,人生在世,总在离别。
夜色沉沉,冬日里飘来第一片雪,凉悠悠的落在宋晚致的脸颊上。
她抬头,看着伏在桌上的人,转头看向苏梦忱。
两人相对一笑。
沉瑾抱着小夜回去,小甜甜睡着了被奶娘抱走了,莲萱也醉了,靠在连轩的肩上,只是一双眼睛愈发的清明。
宋晚致看着苏梦忱道:“我要去看看雪意哥哥,看完之后我们便离开。”
苏梦忱握住她的手,好半晌方才道:“要不,等等?”
宋晚致抬起眼来看他。
苏梦忱低头,吻落在她的手上:“等过了除夕吧。我想和你好好呆呆,只有我们两个人。”
宋晚致一呆,但是看着男子低下头,缎子般的发落在她的手上,带来令人心醉的凉意,她也低头,微笑道:“好。”
我陪你过除夕,年年岁岁,我都陪你过。
——
两人告别小夜他们,连轩和莲萱也跟着回宋国去了。
苏梦忱带着宋晚致回到西山。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陈国地方已经是大雪连天,马蹄落在雪上,便留下深深的一个蹄子印,一甩便溅起来雪粉。
远远的便看见西山,还有那座小镇,村口的杨树仍然挺拔的立着,盛满雪,挂着飘带,夜色里是万家灯火。
两个人踩着厚厚的雪上山,小白早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小屋仍然在风雪中伫立,只不过外面原本种着的田,都已经长满了杂草,西山上到处都是梅树,刚刚冒出一点花苞的样子。
两个人的脚印在雪地上踩过,一点痕迹都没有,宋晚致回头,看着银装素裹的天地,微微一笑。
苏梦忱推开房门,然后回头伸手:“晚致,来。”
来。
她伸出手,将手递到他的手里。
他握住。
这果然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天地。
两个人在梅树下煮茶,在悬崖上看雪,在灯下落棋子。
他和她讲过去的事情,带着她一起在西山这小小的地方寻觅那些别致的景色,这小小的一块地方,仿佛也有了别样的滋味,两人有时候出去,也不拿伞,顶着一头雪回来,落满一地。
两人再次将门前那小小的一片土地给开垦出来,然后去下面的小镇买了点萝卜来种上,因为出了几日太阳,便绿油油的冒出一茬,着实可爱。
宋晚致缝衣的时候,苏梦忱便拿着笔,一笔笔勾勒着少女的形态,宋晚致走过去,看着那栩栩如生的画像,略微有些遗憾的道:“可惜我不大会画。”
苏梦忱放了画笔,然后一伸手将她拢入自己的怀里,将下颌放在她的肩窝,贴耳道:“生一个像我的就不需要画了。不过,还是像你来得好。”
小白,阿朱,还有小老鼠窝在那那里,抬起眼来看了看他们,然后又蜷缩着睡了。
后来的后来,宋晚致想起这段日子,记起来的,不过是两人围着的一抔火,是早晨醒来的一碗粥,是他低头温柔的摩挲着她的手指,是那一束早晨醒来便看得见的第一束梅。
快到除夕的时候,两个人带了小白三个一起下山,准备买点东西。
行在山路上,却看见一个老人拄着拐杖,一只手牵着一条老狗,背着一大堆柴,沿着山道艰难的下去。
宋晚致和苏梦忱一见,立马走了上去。
宋晚致瞧见老人,一瞬间心一刺。
老人的眼睛一看便知道看不见了,前面的老狗也躬着瘦骨嶙峋的身子,用爪子将前面的积着的冰雪给刨开,但是因为这会儿积的冰很厚,老狗的爪子无论如何都刨不动,一时之间便有些着急。
老人苍老的脸上有着宽慰的笑,褶子慢慢的堆起来:“黑子,慢慢来,别航呀。回去之后姥爷给你弄吃的。”
老狗“汪汪”叫了一声,然后摆着尾巴,使劲的用爪子刨着。
这山道,便是普通年轻人上来,也显得异常的艰难,然而这老人和老狗,却在这大雪封山的道路上艰难前行。
宋晚致上前,喊了一声:“老爷爷。”
陡然听到声音,老人愣了一下,然后便笑了起来:“最近耳朵是愈发的不灵了,竟然连人来了都听不见了。小姑娘怎么在这里呢?快点下山呀。这里危险的很,跟着我,小姑娘别摔着了。”
宋晚致心底感激却又酸涩,她道:“老爷爷,我没事。来,我们帮您。”
苏梦忱上前,道:“我来帮您。”
老人想要推辞,宋晚致微笑道:“你家黑子的爪子都快刨出血了。”
老人一听,顿了一下,方才将自己背上那捆柴火给了苏梦忱。
宋晚致扶着老人,然后一步步的朝着山下走去。
老人的手里牵着老狗,微微的喘息着道:“这么多年,就这条狗跟着我了。哎,跟着我这个老不死的,我连顿饱饭都给不了它,黑子却依然没有丢下我,可真是苦了它了。”
宋晚致看着那条瘦骨嶙峋的老狗,道:“这是一条好狗,您肯定对它很好,它在知恩图报。”
老人笑了起来:“我对它有什么好,不过是有我一口饭,就有他一口罢了。”
宋晚致扶着他,道:“老人家,这么冷的天,这么滑的山道,怎么还去山上弄柴火?”
老人笑道:“马上就是除夕了,好不容易有几天好天气,也不大冷,便到山里面捡了些柴火,后面挨过这个冬天便好了。这条狗跟了我十来年了,刚开始的时候上山还差点丢了命,还好有黑子,后来便少了。”
“您的家人呢?”宋晚致问道。
“家人?”老人愣了愣,接着笑了起来,“黑子便是我的家人。”
宋晚致听了,看着老人那豁达而不见悲伤的脸,也不再多问。
黑子便是他的家人,他的妻子呢?他的儿子呢?眼前的这位老人,眼睛看不见,三餐不继,这大半辈子,经过了多少的困难,然而他却依然开心的活着。
这便是生活。
两人将老人送回了家,老人的家在杨镇的角落里,几间破败的房,那陈旧的门上,“福”字也贴的歪歪斜斜,虽然看不见,但是却依然剪不去对生活的期盼。
苏梦忱将柴火给老人放进屋里,宋晚致瞧着那冷冷清清的房屋,然后看向苏梦忱。
苏梦忱含笑点了点头。
宋晚致便对着老人说:“老爷爷,我们两个也没有人一起过除夕,你愿不愿意让我们和你一起?”
老人一听,然后笑了起来:“好好好!我那还有一只鸡,明儿除夕,咱们便杀了来吃!”
宋晚致道:“鸡留着,我来给您做一顿饭。”
除夕那日,宋晚致剪了窗花,苏梦忱将对联贴上,做了几样菜。
屋子里的火烧的暖暖的,三个人坐在桌上,宋晚致将肉夹给老人家,怕老人牙齿不好,所以炖得很烂,一咬便化了。
老人十分高兴:“这十多年来,就数今日我最开心了。”
宋晚致微笑道:“以后有机会,我们还来陪您过年。”
老人挥手笑道:“算了算了,一天就够了!你们小辈便和小辈在一起吧,热闹些!我昨儿摸着黑子,见它牙齿也不大行了,恐怕和我一样,也没多少时日了!一辈子过到今日,酸的甜的苦的都尝过了。也没什么遗憾了。今儿就很好了!很好啦!”
宋晚致听了,微微一顿,然后替老人夹菜:“日子还长着呢,慢慢的过。”
老人大笑了起来:“慢慢过!慢慢过!哈哈!”
怕老人的味淡,所以宋晚致将菜里面多加了盐,然而老人家却早就没了味觉,听着宋晚致的叫他多吃点的话,乐呵呵的道:“好吃好吃!”
小白抱着一块肉啃,抬起脑袋来想:哼!爷的男人和爷的男人的女人做的东西,能不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