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扬灵这才抽出绢子擦了擦泪,绽开一抹笑,说得一句:“你可算是醒了。”却又忍不住要哭。
嫣翠正推门往里进,见得孙昊竟然醒了,不觉一呆,又瞅了瞅泪流满容的顾扬灵, 忽地一笑, 跟着便又哭了起来, 呜咽道:“我去告诉王大哥听。”便转身跑了。
孙昊一瞧得此景, 便晓得这二人必定是因着自己受了许多的惊怕, 心里颇为触动, 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唇角勾了勾,故作乖巧道:“姐,我口渴。”
顾扬灵立时抹着泪忙忙道:“好, 我这就给你倒茶。”
正喝着水,王石廷从外头奔了来,一推门便是大嗓门急吼吼道:“我听嫣翠姑娘说昊郎醒了。”眼睛落在床上,见得孙昊睁着眼正望着他,立时大喜:“真个儿醒了,可是太好了,昊郎你这小子,可又欠得人家薛二爷一条性命了。”
孙昊听得一愣,道:“此话怎讲?”
顾扬灵晓得孙昊不待见薛二郎,便截断了话茬,道:“昊郎才刚清醒,身子弱,还是先休息养伤才是。”又看向王石廷,意有所指地道:“旁的事儿且先放一放,随后再说也不迟。”
然而王石廷是个粗鲁性子,哪里听得出顾扬灵的话里有话,再者孙昊也是个急性子,不断地追问,于是,薛二郎赠药,救得他昊郎一条小命,若是个有良心的,便不能再使性子,阻止自己姐姐跟着夫君归家,等等类似的话,便从王石廷嘴巴里,流水般说了出来。
把个孙昊气得不行,火气冲天地道:“他救的是我的性命,关我姐什么事?就算是救命之恩以身相报,那也是我以身相报啊,凭甚要我姐去报。王大哥,我可告诉你,你若是再提叫我姐跟着那薛二爷回那个火坑一样的薛家,我可是不依了。”
王石廷性子简单,本就觉得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必总是揪着人家以前做的错事不放呢,可见得孙昊俩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立刻摆摆手,道:“行行行,好好好,我不提,我不提。”
顾扬灵瞧着王石廷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笑了:“王大哥在这里陪着昊郎,我去灶上,看看昊郎的汤药好了没。”
王石廷笑呵呵道:“去吧去吧,有我在这儿,你放心。”
顾扬灵笑着道了谢,又嘱咐孙昊莫要随意动气,这才转身离了房间。
灶里头嫣翠正看着小炉子,身边守着福兴,正一脸笑呵呵地同她说什么。嫣翠也不哭了,正抿着唇满脸羞涩。
顾扬灵远远瞧了一眼,叹得一口气,心道,得抽个时候同嫣翠再说说,千金难买有情郎,这福兴也算是难得了,可不能错过了。
于是走进去,福兴见得她便立时站起身,顾扬灵瞅着他们二人,轻笑道:“听说不远处有桃树林,很是风景宜人,你们俩若是得闲,不如去那里逛逛。”
嫣翠立时红了脸,将头摇得好似拨浪鼓,道:“我不去,我要在这里看着孙少爷的汤药。”
福兴本还有些激动,听闻此言略略有些失落,然而很快便又笑了起来,道:“既是嫣翠要守着汤药,姨奶奶可有空闲,福兴有话同姨奶奶说。”
福兴除却素日里爱讲个调皮话儿,人也瞧着流里流气,然则几件事下来,顾扬灵对他很是信任,也很是感激,便指了指灶间外头搁着的两个小杌子,道:“那就坐在那里说罢!”
一时落座,福兴道:“姨奶奶别嫌我话多,我晓得二爷往日里待姨奶奶不公,姨奶奶心里头生怨,也是应该的。若是前些时日,姨奶奶不愿意回去,倒也没甚,可如今福兴想要劝姨奶奶几句。”
话说着,眉目间便带上了肃然,道:“便说孙少爷前几日中的那毒,说起来,这毒我是认得的。旁处没得买,乃是禹王府特制的。我不晓得姨奶奶怎的同禹王府有了纠缠,只是,依着我对禹王府的了解,他们既是要下毒手,必定不会只有这么一次。”
“孙少爷固然拳脚功夫好,可带着姨奶奶和嫣翠两个弱女子,到底是势孤力薄了些。福兴以为,姨奶奶不如就跟着二爷回去吧,二爷那里,姨奶奶向来是个明白人,必定是晓得他是真心悔悟的。便是为着孙少爷的安危,姨奶奶也好生再想想。”
说得顾扬灵也一时默默。福兴说得没错,她惹得虽不是禹王府,然则便是个将军,也是手握权力的难缠人物。想起薛二郎一日前来寻她,承诺她,他会助她复仇,顾扬灵不由得抿了抿唇,纤眉也渐渐拢在了一处。
若只是她一个,只要能报得仇怨,死了倒也不怕。可想起昊郎,顾扬灵难免生出了许多顾虑。顾家死得精光,天上掉下来一颗独苗,不能因着她的缘故,就白白丢了薛家助力,叫他处在危险之中。
想罢,顾扬灵抬得头展颜一笑:“多谢福兴良言相劝,我会好生想想的。”随即瞅了几眼福兴,颇有些疑惑:“听起来,福兴你对禹王府很是熟悉的样子。”
福兴笑了笑:“往事不提也罢,我如今就是个小厮,只想找个喜欢的妹子,安安稳稳过日子。”说着有些羞涩地瞥了瞥眼,道:“姨奶奶若瞧着我还行,不如将嫣翠许配给我罢!”
灶间立时有盘子跌落地上粉碎的声音,顾扬灵呆了一下,笑了:“这事儿且不急,容我再想想。”
一时起身,福兴仍转回灶间同嫣翠逗乐,顾扬灵却是转过身便沉了脸色,心事重重地上得楼梯,立在昊郎的屋前,便听得里头王石廷大嗓门儿地嚷嚷。
“你这话便是不通情理,便是那薛二爷不是个好东西,可他如今不是改了,改了就是好东西,既是好东西做甚不要,老揪住人家的往事不放有意思吗?”
“好好好,我是个蛮汉子,你机灵,你机灵你作甚躺在床榻上身负重伤不能起身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家功夫了得,能以一敌十,你特能耐啊!”
“啊,你能耐,你能耐那时候被山贼打得半死不活的是哪个?后头又被人下了□□的是哪个?我是不晓得你们惹了谁,但是我晓得,你们压根儿就敌不过人家。”
“依我说,薛二爷如今愿意接回你姐姐,你就该高兴,最起码那薛二爷也算是个人物,有他愿意护着,你姐姐到底安全些,不会轻易的就被人劫走!”
“什么什么,你敢骂我。你个混小子!不是看在你身子骨虚弱的份儿上,我必是要把你揍上一顿的。”
默了默,顾扬灵敲门进去。王石廷同孙昊吵了一架,正是不爽,便起身告辞,离开了房间。
顾扬灵坐下,瞪着孙昊道:“那是你结拜大哥,你怎的这么混,和自家大哥吵起架来?”
孙昊气得脸色通红,道:“哼,甚个大哥,胳膊肘往外拐,净替那薛二爷说好话了。”
顾扬灵晓得他的心结,叹道:“王大哥说的也没错,二爷他确实救了你的性命。姐姐知道因着姐姐的缘故,你对二爷他怀有心结,可一码归一码,却不能因着旧怨,便枉顾了旁人待你的恩情才对。”
孙昊道:“他的救命之恩我会报答,但绝对不是拿姐姐去报答。”
顾扬灵见他满面不悦,恐怕他怒火伤身,不利于养伤。便岔开话题,问道:“我还没问你,那夜,去你屋子里的那个黑衣人是怎么一回事?”
孙昊眨眨眼,道:“自然是来杀我的,杀气腾腾的,一进门便被我察觉了。幸而我没睡,却装着沉睡的模样,哄了那人上当。趁他不备,一剑要了他的命。”
这么说,那顾将军要的是自己的人,要昊郎的却是性命了,却又是为何?疑心上头,顾扬灵不觉把福兴的话放在心上又想了几回。
等着嫣翠端来汤药,顾扬灵看着孙昊喝下,叫他好生歇息。自己起身离开了房门,立在门前,瞧得不远处的一扇门,抿抿唇,走了过去。
薛二郎正在屋里头看信,这信是金州安氏大哥那里寄来的,可是个好消息,薛二郎正是乐得合不拢嘴,门被人敲响了。
拉开门,一看竟是灵娘主动来寻他了,立时笑得更欢了,觉得自己真是否极泰来,这段时日的苦日子可算是熬过头儿了。忙侧过身,笑道:“灵娘来了,快进快进。”
进得屋里,坐在椅子上,顾扬灵瞧了两眼薛二郎,抿出一抹笑意,淡淡道:“二爷生意繁忙,昊郎的身子一时半刻也是不好长途跋涉,不如二爷先行回去?可莫要耽误了生意。”
薛二郎摇摇头笑道:“不打紧不打紧,家里头的生意有人打理,福安今日里便出门去了,听说这锡洋县有上好的羊皮料,我叫他去看看货,若是合适,等咱们回去压上一批,到得荣阳县附近高价兜售,说不得还要大赚一笔。”
顾扬灵知道薛二郎在生意上向来头脑灵光,便不再多问,然而想起那未曾谋面,便差点要了昊郎性命的仇人,不由得十分焦心,又恐薛二郎这里是敷衍于她,便觑着薛二郎慢慢道:“二爷,你执意要带我回去,便不忧心惹上了麻烦?”
薛二郎在椅子上坐下,笑意稍稍变淡,道:“我若说当真没有忧虑过,那是诓你的。毕竟是个将军,且那人我见过,并非良善之人,十分不好对付,与此人为敌,我哪里能不担心。”
说着摇摇手上的信,脸上的笑便又浓了:“我这两日也是在想后路,正欠着一股东风,这东风便来了。”说着把信放下,感慨道:“说起来,这东风还是灵娘一时心善才借来的,便是安氏的大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