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苏氏一听,立刻拍案而起:“你个死老头子,在家跟个闷葫芦一般半句话也不同我讲,如今儿子回来了,在外头劳苦奔波,你不说一句两句的软话儿,倒是为着个外头来的小丫头就数落起儿子的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你是茶喝多了,脑子进水了不成?”
薛老爷早年间很是欢喜苏氏的这张脸,当年心甘情愿舍了一半儿的家产去求娶,为的便是清凉庙里的回眸一笑,便是苏氏从嫁进门便没了一张好脸,口中也向来是冷言冷语,薛老爷也一向是举着一颗红心,半点不曾灰心。
可凉水喝多了也是会闹肚儿,孔雀看多了也是会麻木,半辈子这般如此,总有一日灰了心,丧了气。等着薛老爷泄恨一般纳了两个姨娘,苏氏那里竟是半点飞醋也不吃,每每的还撵了他去妾室那里,薛老爷的心算是彻底凉透了。
回头便去了小晒山,说是要一心求道,那时候薛二郎也考取了举人功名,便把家里的生意全数儿交给了儿子,家中的事儿也不再过问。可薛老爷对亲生的儿子总算还存着一份香火情,知道家里头要办喜事儿,又闹出两子争女的丑事儿,想了又想总是有些闹心,便叫人抬了轿子,把他送下了山。
此时见着苏氏一如既往的冷言冷色,薛老爷也不愿一味忍耐,板着脸道:“都道妻贤家少祸,若不是你心生贪念,昧了顾家财产,养个祸害在家里,想我薛家哪里会出这等子叫人笑话的丑事。便是心里存些良善,也不能如此薄待了人家的姑娘。悔了亲还不算,如今要逼着人家做妾,二郎行事如此乖张,还不是你这个母亲没有教导好,起了个坏头儿。”
苏氏在薛老爷跟前儿作威作福惯了,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叫薛老爷如此奚落,顿时大怒:“你说什么?你胆子肥了。”
薛老爷自来便在苏氏跟前儿矮了一截儿,如今虽是不待见苏氏了,可见着苏氏撒泼心底还是有些发憷,冷着脸哼道:“果然当初不该为着一张脸娶了你进门,如今是自作孽不可活,也是家里该有此祸。”说着一甩衣袖径自去了。
苏氏气得要死,胸膛起起伏伏,眼前不断发黑。她嫁进薛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在薛老爷跟前掉了面子,没了尊贵。
薛二郎这几日忙碌却是为了谈拢一桩大买卖,每日里疲于劳累,结了事儿就急着往家里赶,自是没机会听人报信儿。清风苑绝食的消息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心里头不由得惦念起来,急着去瞧瞧究竟怎么个一回事儿。又是父母双亲置气,他一个做儿子的自然不好说东道西,便作揖道:“母亲这里若是无事儿,儿子便先去了。”
苏氏被向来瞧不起的商户丈夫踩了脸,又是在儿子面前,自然心里头不是滋味儿,也想着赶紧寻了事由叫儿子先离了跟前儿。可瞧着儿子急忙忙要走,想必为的便是清风苑那丫头,心里又泛起了酸味儿,觉得白养大了儿子,转眼便一心想着旁的女人。
苏氏哼道:“不过饿了几日,又死不了人。当真要死,如何不寻了药来吃?寻死腻活的,小把戏罢了——”一言未了,便有丫头慌张着来寻苏氏,说是薛三郎那里闹了情绪,把布置好的婚房给砸了。
苏氏一听便急躁上头,一拍巴掌叫了声:“冤孽。”忙跟着丫头慌张而去。留下薛二郎喘了口气儿,急忙忙往清风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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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翠燃亮了烛台上的红蜡,黑漆漆的里屋因这一豆昏黄的烛光,一下变得亮堂起来。雕花大床上,顾扬灵无声无息地躺着,床前摆着半圆形雕花小木桌儿,上头搁着两盘儿点心,一壶水,一个茶盅。嫣翠上前查看一番,东西半点未少,不由得失望地叹气。
嫣翠无奈地往床里面瞟了一眼,此时此刻,她竟是期待起那位浪荡风流的二爷快些归家,毕竟再这么熬几日,自家的这位倔姑娘可当真要一缕香魂不复踪迹了。她是半点法子也想不出了,可那位二爷,许是有办法吧?
便是在这时候,薛二郎恰恰撩起帘子走了进来,嫣翠不由得大喜,忙迎了上去,福了礼脆生生唤道:“请二爷安。”
薛二郎似有所感,倒是定睛看了一眼嫣翠,方挥挥手,叫人都出了内室。
挑起了落地轻纱,重重帷帐包裹的床榻上,顾扬灵早已失了往日的水灵,一脸灰败地躺在那里,气息缓慢轻盈,似有若无得叫薛二郎一下子缩紧了眉头。
他在床沿坐下,才发觉那两瓣儿他最喜爱的杏花般粉嫩的娇唇,也因着失了水分而起了一层薄薄的白皮,看起来糟糕透了。
少女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他心里清楚,这是不愿意瞧见他才故意闭了眼睛装睡。
“为何不吃东西?”薛二郎将薄被上苍白纤弱的手握在手中,柔软,带着温温的潮湿:“你在同我赌气?因我轻薄了你?”
顾扬灵的身子骨毕竟被人故意糟践了将近三年,虽是用心调理了半个月,也不过稍稍好转,有些起色罢了,如今饿了两日,早已是有进的气儿,没出的气儿。
她自然感知到了薛二郎的到来,便是精神萎靡,也如临大敌般早就绷紧了心头那根弦。她恨!她怨!可她却逃不开。她想要坚强点,维持着那可怜的尊严。可薛二郎的话一出口,委屈便波涛卷浪般翻滚而来,泪珠子不由她的掌控,顺着眼角流进乌发里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薛二郎见她哭得可怜,拿起枕边的粉蓝色绢帕,温柔地在顾扬灵的眼角轻轻按了几下,又盯着她看了一回,叹着气道:“你又何必?莫非你以为糟践坏了身子,我便会放过你?你仔细听着,不要痴心妄想了。顾家败落了,因此我是不可能娶你为妻的。而我的生意如今在临县那里正是关键,少不得要和官家通通关系,因此闵氏我是必定要娶的。而你,我也不可能叫你嫁给旁人,即便那人是我亲弟,也是不可能的。你是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最后你总归要做了我的女人。赏你个贵妾是二爷欢喜你,却不要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我以前告诉过你,不要做些叫我不高兴的事儿,可你怎么就不听话呢?”说着扬声道:“福安。”
福安立时隔了一道门帘朗声回道:“在呢,爷有什么吩咐?”
顾扬灵被薛二郎的一席话气得肚疼,一时又摸不准这男人要做什么,心想着大约是要惩罚她,不禁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她都这般模样了,还能怎么个折腾法儿?
作者有话要说:薛三郎闹情绪了,顾扬灵绝食了,薛二郎会怎么办呢?
第7章
到底是顾扬灵想得简单了。
只听得薛二郎冷冰冰的声音,吩咐那福安:“嫣翠当差不利,叫人拉到二门处脱了裤子打二十板子。”
顾扬灵脑子一懵,立时睁大了眼。
薛二郎勾着头看她:“不装了?”
外间传来嫣翠惊慌失措的尖叫,顾扬灵一把抓住薛二郎的手腕,想要说话,喉间却又干又疼,咽得几口吐沫,强忍着难受,尖声道:“你,你不能——”
薛二郎却反手扣住她的细腕,一把将她拉至跟前,那俊脸分明带着笑,那唇瓣分明温柔地摩擦着她的面颊,可他的话却是那般无情,叫人听了便是心碎:“这是薛府,我要做甚,只有想或不想,没有能或不能,明白吗?”
顾扬灵眼中立时蓄满了泪水,然后顺着耳鬓一颗颗飞速滑落。
嫣翠的哭喊声越来越远,顾扬灵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是我错了,”她哽咽道:“你放了嫣翠,求你。”
薛二郎心满意足,抚抚她的脸颊,道:“这样才乖。”说着直起背高声喊道:“去叫人把嫣翠领回来。”
顾扬灵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她实在是难过极了,哭得气噎声堵,泪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衣领。
薛二郎渐渐缓了笑意,他不喜欢她这样哭,歇斯底里的,仿佛天塌了一般。
屋里屋外俱是寂悄无言,顾扬灵哭得如痴如醉仿佛入了无人之境,那声儿低一声高一声的,哭久了累了,便哽咽一下顿口气儿,末了,再接着嘤嘤直哭。
薛二郎就看着她哭,原本还沉着脸,满是不悦,后来却是唇角勾着一抹笑,拿了个靠背枕垫在后头,就那么看着顾扬灵哭。
还是顾扬灵哭不动了,才似笑非笑着一张脸,凑过去将她软软地揽在怀里,凑在她耳畔轻声哄道:“乖,莫要哭了,你怪我轻薄你,那我许诺,在纳你进房前,再不来清风苑惹你伤心,如何?”
顾扬灵正哭得脑仁闷疼,听得此言不亚于久旱逢甘霖,忙抽噎道:“当,当真?”那嗓子,可是哑透了。
薛二郎笑着吻了吻她的鬓角:“自然当真,你乖乖的在院子里养好身子,等二爷娶了闵氏,便挑个好日子纳你进门儿。”
这样的话听起来真叫人不高兴,可若是来年二月之前不必再见到这个人,顾扬灵的心里还是有了逃出生天的喜悦。
见顾扬灵终于慢慢缓过了气儿,也不再哭泣,薛二郎放下她,起身理了理衣袖,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