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亦起身道:“中华天子忌惮百越已久,此番恐趁机不利于伯君大人。”
半天没说话的防风氏终于开口道:“不利于我?本君倒是不怕!你等为此事请命见我,却又争论不休,究竟有没有定议?我百越之臣,应上下齐心。”
看样子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以他的神通想赶到涂山部,半天功夫足够了,但他一直留在风渚城中。防风氏在属下面前一向威严,谁也不清楚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恰在这时,又有属下回报,涂山那边的最新消息已探到,天下众君皆亲至、只缺百越伯君。
防风氏闻言也不禁微微变色,似是自言自语道:“禹果然了得,竟然做到了!”
上古诸事如今已难考,但天下众君皆亲至的朝会,从众人已知的帝尧时代起,就从没有出现过。原因无它,主要是因为路途遥远,交通与传讯不便,而且众君也可能有其他事务在身、实在走不开。比如防风氏就一次都没参加过。
其实说事务缠往往都是借口,有什么事比天子朝会更重要呢?但有很多君年高体弱,让他们长途跋涉来朝的确也不合适,更难约定好统一的时间到达,天子通常也会体谅。
当然了,就算君不亲至,礼数也不能废,通常会另派使者前往。比如当年帝尧召集众君朝会,巴君少务就派骁阳去了,骁阳同时还代表了山水国与奉仙国。
可如今的情况不同,大禹的命令就是要受册封的属国之君与中华伯君本人亲至,这也是因为形势的变化。大禹是什么人?他可是步行走遍天下各部的人!天下众君没有一个是他不认识的,就算这些年有的地方又换了伯君或国君,新任君当年也是见过大禹的。
治水亦是治世,实际上也是一个整合天下各部的过程,大禹有这个权威。是他亲手将中华各部从分崩离析的边缘重新聚合成一个整体,上一任天子重华也为此付出了毕生的心血,使万民皆知身在中华,并推行教化于天下。
防风氏没有想到,大禹一声令下,天下众君便到齐了。按以往的情况,缺那么十几个甚至几十个都很正常,派使者带着礼物来告个罪即可;如今只缺他一个,就未免显得太刺眼了。
这时又有属下问道:“伯君大人,去与不去,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要您有决定,我等便上下心齐。”
防风氏冷哼一声道:“此事何须争议!去当然是要去的,否则不显得我无胆!但我百越向来不愿受人节制,等祭天之后我再现身,就说有事晚至,看禹又能怎样?”
防风氏这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天子少管百越的闲事,以后也少来号令他这位百越之君。天子借涂山之会立威,防风氏便也显显威风,同时试探一下天子的态度。
在座的有不少臣属当即无言。防风氏若自大,不想当着众君的面、在正式仪式上拜见天子,也不是没有办法,辞去伯君之位不就完了吗?像禄终那样将伯君之位交于后人,其实还是能在幕后掌控部族的。可是他们知道防风氏的脾气,这些话没法说出口。
当然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干脆翻脸撕毁盟约,宣布百越不受中华册封。那这样做的后果可就太严重了,可能会导致天子号令各部攻伐百越。
防风氏向来独断,他既然已做了决定,臣属就不太好劝了,但还是有谋臣提醒道:“伯君大人,如此是否会触怒天子,而天子便借机会惩处您?假如真的是这样去,须多加小心。”
防风氏仍冷笑道:“天子朝会,众君晚至者常有,从未听说有何处罚,禹初为天子,又能怎样?况且他将朝会之地选在涂山,说明小心之人是他。若在那里对我不利,他就不怕涂山遭难、殃及天下众君?”
防风氏确实很狂,但也没有狂到天下无敌的程度,像伯羿那样的高人最终也殒落了。但他很清楚,伯禹绝不敢在涂山对自己下手。因为一旦动手不论结果如何,涂山部必将生灵涂炭,甚至连累在场的天下众君都得遭殃。
大禹此番举行涂山之会,下令众君必须亲自到场,防风氏心里是很抵触的,也隐约有些担忧,看来这就是天子彻底整合中华各部的最后一个步骤了。而防风氏还想维持原状,其他各部怎么办不关他的事,但百越之地的事情也与他人无关。
天下众君齐至,也给防风氏提了一个醒,去还是要去的,此去就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也的确不怕大禹能在涂山动手,若真打起来,他就算不敌,也可脱身自保,而后果却是对方难以承受的。
……
天子率众君祭天已毕,众君交还的礼圭先前已由天子重新赐下,所有的仪式也就完成了。按照大禹原先的计划,还应由皋陶大人和卢张大人宣布统一的教化刑律之典、历法祭祀仪轨,会后颁行中华。然而大禹却改变了主意没有这么做,便率众君下山,此时已有人弹劾防风氏。
天子言道:“明日便派使询问,百越部出了何等变故?”
也许防风氏已经来了呢,只是在半路上死掉了。这种事情当然不太可能生,但无论天子做什么决定,总要先问清楚情况。恰在这时,有人来报百越部伯君防风氏已至。
防风氏来得还真是时候,天子正率众君往山下走,他一个人穿过山脚下的营地往上走,看上去就像是天子率众君来迎接他似的。站在高处大老远就能看见他,因为防风氏身高三丈三尺。
以防风氏的修为,当然也可以变化身形如常人般大小,但他就是这个习惯,假如对天子行跪拜之礼,看上去也像一个大人在俯视幼儿。
防风氏左手持圭,那是天子册封时所赐的礼圭,但此时礼圭看上去是那么小,只用指尖捏着。他的右臂上挂着一匹展开的布,这布倒是很精美,上面有百越特有的绣花,是进贡给天子的礼物,倒也不算空手来的。
防风氏每一步都似落地生根,他走上山坡时,地面都随之震动。他大老远就看见天子率众君出现在山顶、正欲向下走来,便朗声道:“百越之主、中华伯君防风氏拜见天子!因事务缠身而来迟,望天子恕罪!”
说着话并未下拜,而是大踏步向上走去,因为站的位置还低、离得距离还挺远,应是打算走到近前再行礼。众君皆变色,只有天子大禹出一声叹息,眼中并无怒意,反倒显得有些无奈。
防风氏走上山坡,忽然景物一变,天子与群臣皆不知去向,眼前一片雾茫茫就连山顶都看不见了,有一位百丈巨人现身喝道:“汪芒,你可知罪!”
防风氏大吃一惊,抛下手中的礼圭和布匹,摇身亦化为百丈,手持斩空刃道:“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