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文清嘉伸手扶了扶她,道:“起来吧,以后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翘珠恭声道:“是。”
文清嘉摆手让翘珠下去,自己却是坐在位置上,看着外面被风吹动的树叶。
这些年来,大皇子府里只有宣和,外面传言纷纷。
但文清嘉比谁都清楚,那是他给她的补偿,也是给她的承诺。
补偿她这一片痴心,也承诺她——
她什么都会有,除了爱。
……
文清嘉还是见到了梅元娘。
在帝后登基的第三日,宫人来传旨,道是:“皇后娘娘传召。”
前几年的时候,她依旧时时进宫,可却从未见过一次那个姑娘。
不管是慧妃,还是上官卓,都将她保护了起来。
是以,这倒是她第一次见她。
先前只见一个孱弱的身影,但真的见了梅元娘,她的心里却骤然打了个突儿。
眼前的姑娘生的皮相顶好,虽然常年病色,可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眉眼弯弯,两颊梨涡浅浅。
多讨喜。
可是,她却隐约有一种感觉。
对方,已经快不行了。
就像是一盏烛火,燃烧殆尽,油尽灯枯。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向她行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那一刻,文清嘉突然懂了,为什么上官卓会突然那么着急的争权夺位。
原来……是这个缘由啊。
梅元娘笑着让她起身,声音里满是虚弱:“抱歉,我起不得身,让你见笑了。”
她说着,偏头咳嗽了一声。
初春时节,她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被褥,身后垫着枕头,全身没骨头似的靠着,嘴唇上涂了一点胭脂,却依旧毫无血色。
就连拿帕子的力气都没有,连咳嗽都只能偏头避人。
那一刻,文清嘉心中微薄的不满都散去了。
她叹了口气,过去拿帕子替她擦了嘴,一面轻声问道:“娘娘,可要传人进来伺候?”
殿内的人都被她给挥退了,如今唯有她们二人。
哦不,还有一个宣和。
六岁的宣和,已经懂事儿了。
如今他就站在这里,行了礼之后乖乖站着,不发一言。
梅元娘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了,这是宣和吗?”
她看向一旁的宣和,文清嘉便示意他叫母后。
“母后?”
宣和疑惑的看向文清嘉,问道:“您是母妃,她为什么是母后?”
他并无恶意,只是无人教他。
小孩子单纯的询问,让梅元娘神情一苦,带着几分赧然:“是我对你不住……”
她话没说完,便被文清嘉打断,她将宣和拉到梅元娘的面前,柔声道:“宣和,这是你母后,也是你父皇的恩人。若没有她,这世上早就没有你父皇了,更不会有你。所以,你要敬她爱她,如对你父皇和母妃一样,懂了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格外的认真,也让梅元娘鼻子一酸。
宣和这次倒是懂了,他乖巧点头,叫了一声:“母后。”
梅元娘努力勾起一抹笑来,应声道:“好孩子。”
文清嘉替她将被子掖好,这才轻声道:“娘娘别说什么对不住我的话,您并没有对不住我。说起来,反倒是妾身要求您珍惜身体,娘娘照顾好自己,陛下还能多活几日。”
这些年,她不再去奢求,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也算是看明白了。
上官卓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姑娘。
梅元娘就是他的命。
她活着,他就活着。
她若是没了……
上官卓便是行尸走肉。
闻言,梅元娘的眼尾却是骤然一红,她声音轻飘飘的,好一会儿才道:“可是,我撑不住啦……你是个好姑娘,以后他就拜托你了,好不好?”
她这些年身在宫中,心知不能成为韶哥哥的助力,唯有成全他。
成婚她知道,得子她知道,原想着,这样也挺好。
可唯直到他登上了帝位,真的抱着她登基,她才明白,原来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的,更爱她。
可欢喜的同时,她又开始害怕。
她快要死了。
但她的韶哥哥,还得好好儿的活着。
眼前的姑娘,她虽只听过只言片语,可也知道这是个好女孩。
还有这个孩子……
有他们在,哪怕自己死了,韶哥哥也可以活的好好儿的,是吧?
梅元娘不过寥寥几句,便开始咳嗽起来。
文清嘉替她抚了抚后背,又端了茶水来让她喝了,才轻声道:“娘娘,您好好儿歇着吧,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
她想答应对方,却也知道,她没有这个资格。
因为,上官卓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梅元娘。
可文清嘉竟然妒忌不起来。
原来爱一个人,并不是只有妒忌的。
只要他好,她怎样都好。
哪怕,是看着他另有所爱,心中无她。
……
梅元娘还是没撑过春天。
那一日春暖花开,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日光和煦,她却觉得浑身冷极了。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穿上了厚厚的大麾,大红的兜帽将她半张脸都拢在其中,柔软的狐狸毛围着她的脸颊,被上官卓抱在怀中的时候,整个人乖巧且柔软。
怀中的小姑娘声音十分轻,仿佛被风一吹就会不见。
上官卓抱着她坐在花海之中,花儿开的艳丽,每一朵都是她最喜欢的。
可她却不肯看花,只是仰头留恋的看着上官卓。
他还在描述着未来:“待你身体好些了,我便带你去洛阳看牡丹,那里牡丹艳冠天下,不像这宫墙里……”
她却打断了他:“韶哥哥。”
听得她叫自己,上官卓低下头来,声音极尽温柔:“我在呢。”
梅元娘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的眉眼,想要将他刻在心里,待得独自走过黄泉路时,便可靠着这点回忆一路向前。
她轻声笑,声音近乎虚无:“元娘不能陪你啦,以后,你将这些风景画下来,烧给元娘,好不好?”
上官卓骤然便红了眼,发了狠道:“不许胡说!”
可他的动作却格外轻柔,生怕捏痛她。
这是他护在心上的姑娘,也是豁出命去救他的姑娘。
她自幼习武,自幼连生病都很少。
若不是为了他……
何至于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当年的梅元娘也是可弯弓百发百中的,可如今,却躺在他的怀中,轻飘飘的风一吹就会被刮跑。
他抱着她,整个身子都像是被人在凌迟着。
唯有怀中的姑娘,是他的慰藉。
可如今……
她也要走了。
他这些话,让梅元娘心中疼的像是被撕扯开,她强撑着笑容,努力平稳了呼吸,继续嘱咐他:“韶哥哥要好好儿的,不准熬夜看折子,不准不按时吃饭,更不准将万事放你之前,不然,元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
她的字字句句都像是遗言,上官卓死死地咬着牙,一双眸子赤红,声音倒是轻了下去:“元娘不要胡说,你还要与我长命百岁呢。若没有你盯着我,我可做不到。”
他下意识搂紧了怀中的姑娘,发了狠一般,道:“况且,朕是皇帝,朕命令你,陪着朕一辈子,不准生离,更不准……死别。”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说不下去。
梅元娘却是笑了:“韶哥哥,你可真霸道。”
可小的时候,却是上官卓经常说这句:“梅元娘,你可真霸道!”
小时候的她,像是一个小霸王似的,什么事儿都敢做,反倒是那时候的上官卓像是一个古板小老头。
后来,古板的小老头被她带坏了,也敢下水摸鱼上树掏鸟蛋了。
更会在她闯祸之后,将她挡在自己的身后,一本正经的说:“都是儿臣指使的,母后要罚,就罚儿臣吧。”
梅元娘笑着笑着,眼中也有了泪意。
她这样好的韶哥哥,曾经想过要厮守一生的人,可如今,只能食言了。
“梅元娘,食言而肥。”
上官卓轻声在她耳边威胁,声音却是颤抖的。
梅元娘抬眼看他,到底只说了两个字:“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