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了?”
“一开打,就有护士过来跟我讲了。”
“那你也没过去瞧瞧?”
儿子今日回来,钟妈妈很高兴:“打输了我就去帮帮忙闹一闹,打赢了我不去。”她招呼郁玲坐下,给她擦消毒水:“郁玲,有十来年没见过你了。”
“林姨好,麻烦你了,还有钟乐。”
“不麻烦,在医院里闹事的人我最讨厌了,钟乐打得好。”她说,“听钟乐说,你跟他现在在一家公司里。”
“是啊。”
“这小子终于有点出息了。我记得以前上学,那成绩永远都在你后头赶。”
钟乐靠在桌边,看他妈上药,说:“现在也还在她后面赶,郁玲自己一个人就在深圳买房买车了。”
“还真是厉害。”钟乐妈妈给郁玲贴了创可贴,转头对钟乐说:“你还有事没?没事回家去,菜市场买点菜做点好吃的,我跟你爸回去吃晚饭。”
两人一起走出医院,钟乐问郁玲:“你去哪儿?回家还是再去看看郁明?”
郁玲望天空,天快黑了,灰云压着,很闷,像是雨下不下来。她说:“出了一身的汗,我回去洗个澡。”
钟乐帮她叫了车,他家就在医院边上。郁玲猫了进去,他弯腰对她说:“玲子,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我再找几个在老家当公务员的同学,明天让他们一起去。赔偿的事,我帮你搞定。我看他们,压根就不想走正常的程序,得用人情压下来。”
郁玲说谢谢,她十年前就不和中学同学联系了,在老家已没有人脉关系。“你的事呢?”钟乐回来是和爸妈商量买房的。
“我的事?我的事没你这桩急。”
到第二天深夜,过了十一点,郁玲接到钟乐电话,说搞定了。郁家这边出全部治疗费用,但这都是给医院的,因此最好还要给老头买点补品,包个万把来块钱的红包,算是营养费。
姜美凤听到,说谢天谢地了,我还以为要两三万才过得去。郁玲说,还不是我们服输了,交警队判我们只要承担80%。郁治平说,郁玲,不能太冷酷了,毕竟是郁明撞了人,老头子受了罪。
郁玲点点头,问钟乐:“你现在回去了没有?我把饭局的钱给你。”她取了三千块现金放在包里,姜美凤又给了她两千:“你那个同学帮了忙的,算跑路费。”郁玲没要,退给了姜美凤:“他不会要的。”
姜美凤说她傻,现在哪有人这么热络白帮忙的,人情都是要还的。郁玲想,她要真拿出这两千块给钟乐,说谢谢你帮忙,才真算傻。虽然她和钟乐看上去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不,确实也就普通朋友的关系,但十几年来,她从未想过他们之间,还会有欠人情的这一套。
钟乐说他正在离长河四中不远的工农路上走着,深夜了,路静了,大雨落过,路也净了,他想去吃点麻辣烫。郁玲想起他曾说过,玲子,我们应该再去吃一次麻辣烫。她说,好,你等我,我就来。
两人约在曾多次去吃的麻辣烫摊前见面。这个摊在工商银行支行的侧门边上,是中学一位同学的妈妈摆的。同学的父亲重病,妈妈为了养家,每天下午五点就出来摆摊到凌晨。当年钟乐这伙人有点零花钱,都在这里热火朝天的吃掉了。
郁玲到了那里,侧门边上空空如也,地面也是干净的,麻辣烫已经好久不摆了。钟乐靠着一边的电线杆等她。她问:“你不是说还摆着吗?”
钟乐说:“也许到夏天了,吃麻辣烫的人少了。”
郁玲要把钱给他,他摇头不接:“你请我吃好吃的。”
郁玲说:“那好,去哪里?”
走了两条街,临街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一家名叫“雨林”的酒吧挂了正在营业的牌子。雨林的外墙被很惊悚的石头包着,露出一扇小小的门。两人站在酒吧门外。郁玲说:“我记得这原来是家书店。高三那年,书店破产关门,三毛的书只卖一块钱一本,我抱了全集回去。”
后来呢,她就不太清楚了。钟乐说:“书店关门后,开了个眼镜店,眼镜店开两三年吧,又卖手机。前年才改成酒吧的。酒吧的老板我认识,一直在苏州那边工作,去过西藏青海,不想再回去工作,就开了这酒吧。”
郁玲问:“你还要喝酒吗?”
“喝茶,看有什么夜宵。”两人推开雨林的门进去,里头空间不大,两三桌顾客,音乐很轻柔,是个清吧。他们靠着最里的墙角坐好,清吧里有茶,也有烤串和炸薯条。
点好餐,郁玲问:“那个阿松,怎么松口的?”
钟乐说:“他还真要40万啊,狮子开大口,吼倒一个是一个。”
她想,不就是欺负我一个女流之辈,且是从外地回来的,老家还没什么关系人脉?
“坤边也去了,说他哥这样欺负人不对。对了,坤边给你打电话了没?”
郁玲点头,下午她接到坤边电话,替他堂哥一家道歉。算了,多一事不如小一事。昨天她还气愤,要和这群人谈判什么,不垫付就不垫付,不多给就不多给。但现在觉得钟乐做得对,她在深圳生活,事情处理完就走了,但爸妈和郁明,是不可能离开老家的。那个阿松要是不顺气,随便使点绊子,都够一家人受的。
☆、第19章
第十九章
清吧里飘着不知名的英文曲子,女歌者一副刚睡醒的迷人慵懒腔调。左前方五米远,一桌年轻人,衣着靓丽,一个瘦削的朋克装男子身边立了一把吉他。他们在谈笑,声音不大,又有分寸,感觉是酒吧的常客。这氛围让人放松。
郁玲和钟乐也在聊天。钟乐说:“现在看来当年我选择复读,真没错。”
他们高考那一年,理科题目偏难,大家普遍考得差,填报志愿估算风险大,许多人都落了榜,钟乐也是。郁玲记得倒是有一位同学艺高人胆大,六百零几分就敢报考清华,选了个冷门专业,竟然录取了。到八月下旬,老家一所三流本科学校查漏“捡”缺,把落榜生捞起,本科有得念,但专业没得选,要服从调剂。很多人都从了,钟乐不肯,非要再读一年。当时他身边所有人都劝他:“你也不是顶尖的读书料子,复读生的压力很大,没准考得比今年还差,照样只能进这所学校。”连他父母也劝,他们对钟乐没有过高的期望。而钟乐一向都是过得去就好,考试上没有太强的争胜心,那次偏偏不一样,非要复读。
郁玲当时问他怎么想,他说:“你们都考得好,去北京上海念名牌念重点,我就去读谁都瞧不上的长河大学,寒暑假一聚会,聊天见识都不一样,太受打击。”
复读的前两个月,钟乐的日子及其难熬。无数朋友的信件、email,qq讯息,雪花般从天南地北传来,大家各自畅谈大学所见所闻。那种被甩在人后的耻辱感特别的强烈。
钟乐回想起复读那一年,说:“还好有你鼓励我,不然复读真不是我这种人能涯下来的。每周都有考试,偏偏没几次考得好,下了晚自习,我就去ic电话亭,”他想起什么来,笑了,“时间过得多快,那种打电话的ic卡,现在都绝迹了吧。我打电话去你宿舍,每次打你都在,总是在听我说,我说我没考好,你还安慰我,说你也有很多次数学物理没及过格。你还寄过一张明信片给我,是什刹海的雪景,万物萧索,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我看到就很激动,想我要能考过去,去看一下这雪景,也值了。可我还是没考好,北京的大学,随便一个本科,分数都很高。我只好听老师建议,退而求其次,选同同分数段内含金量更高一点的电子科大。”
郁玲说:“选得对,电子科大很不错,这些年的就业形势一直很好。”
钟乐点头:“幸好我考出来了,不然留在家里,混得也就和那些渣子一个样了。”说阿松他们是渣子,言过其实,但他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了。更因为他多年在外工作,已习惯自我独立的生活。饶是他这种开朗热情的性子,毕业后的校友聚会渐渐变成了鸡肋。因为彼此选择的道路和信念不同,和这伙人早已没有了共同语言。说起来,这些人中能让他感觉亲切的也只有郁玲了。十年未见,她更独立更能干,依然犹如站立他前方不远处的标杆,缓缓等待他前进。他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有这感受,和高考时拼命想考去北京一样,他就是能感觉郁玲在等他、在带领他。
苏慧吵架说,郁玲是他的红颜知己。钟乐摇头,想,郁玲怎么会是如此有暧昧字眼的红颜知己呢?郁玲是朋友,一个真正的朋友。真正的朋友能志趣相同、能畅所欲言,能和他一样看待问题,真正的朋友永远站在身边。所以当郁玲感谢他及时赶到时,他说:“你要说谢做什么?别人的事,我未必会热心,但玲子你的事,我一定两肋插刀。”
郁玲嘴唇抖了下,低头不再说话。钟乐看到她眼梢的伤还有淤青的颜色。那男人一定是一拳挥过去的。他感到心疼,郁玲是多么能干的人,一直都是她帮他,他能帮她的机会可不多。
郁玲问他:“你买房子的事呢?”
钟乐回过神,苦笑:“我妈说她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