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暄颔首,又道:“我和二郎年岁相差不多,从小一起长大,他现在又在为我办事。他身为男子,有些事难免有所不及。你多照看些弟妇。”
冯宜公主虽然觉得奇怪,据她所知,魏暄对魏昭并没有特别看重。但她并未多想,而是觉得可能只是她了解得不够清楚。面对魏暄难得的嘱托,她毫不犹豫应道:“你放心,我和阿姮一见如故,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
听到冯宜公主说自己和李陵姮关系极好,魏暄面上不显,心里却皱了皱眉。关系太好,也不好。
回到景阳殿后,下午李陵姮没有再出去。
金乌西坠,天色逐渐昏暗。用过晚膳后,魏昭去了书房。当他从书房出来时,原本还透着亮光的天空已经彻底变为黑暗。廊道上的灯笼全都亮了起来。
魏昭走进内室,发现李陵姮已经洗漱完毕,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靠在榻上看书。她今晚洗了头,还残留着水汽的乌发垂在背后,有几缕发丝从肩上滑落,垂在锁骨处。被洇湿的中衣贴在锁骨上,映出白中透粉的肤色,凹出精致的弧形。
她目光专注,盯着手中的书卷,微微泛红的橘色烛光照在她侧脸上,柔和了她冷傲的气质,森黑浓密的纤长睫羽在下眼睑上斜斜打下一片阴影。
楼上看山,城头观雪,舟中观霞,灯下看美人。
哪怕魏昭并不喜欢李陵姮,也不得不承认李陵姮的样貌气度世间少有。这么一尊美人摆在房间里,整个屋子都显得亮堂起来。
大约是此时美人太美,气氛太好,魏昭仿佛被蛊惑一般,几句话脱口而出。
“我听说你今天在花园里被大兄的宠妾冲撞了。我明日去找大兄为你讨个公道。”
话一出口,魏昭就后悔了。然而,他心思转得很快,立刻做出一副自己本来就打算这么说的样子。
正在看书的李陵姮听到魏昭的声音时便已经抬起了头,待听清魏昭话里的意思后,她翘了翘殷红的唇角,周身气息再次柔和了一分。
“多谢二郎好意。不过,世子已经秉公处理惩罚过妾室了,二郎不必再去多言。”
据她所知,魏暄此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喜欢一个姬妾时,能将对方捧上天,听不得别人说一句爱妾的坏话。
魏昭去找魏暄,对他没有任何益处。
李陵姮没有说的是,这件事她打算自己解决。
魏昭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去找阿兄了。”说完,他进了东净,也去洗漱去了。
李陵姮注视着东净的房门,心里思索:其实,李婂今天犯了一个大错。她太急切了。自己刚嫁过来,就想要对付自己。也不想想,刚刚嫁进大丞相府的新妇若是被世子的一个妾室刁难,传出去,不管是大丞相府还是世子魏暄,丢人都丢大了。
然而,李陵姮不打算给她反应过来,细细筹划如何陷害自己的机会。
她低头,伸手轻轻抚平有些翘角的书页,神态柔和自然,心里想着的却是如何彻底解决掉李婂这个隐患。她一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最喜欢做的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过,她并不打算让魏昭知道自己冷酷的一面。
毕竟,魏昭性格宽厚温和,对人大方友善。在这样的人面前暴露自己并不完美的一面,会让她有种——李陵姮抿了抿嘴角——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又看了眼东净房门,似乎又看到了刚刚想要为她出头的魏昭。明明两人只是纯粹的利益交换关系,他却愿意冒着开罪魏暄的风险,也要为她出气。
记载着香谱秘方的书页上仿佛浮现出魏昭的脸庞。一直以来,李陵姮都觉得尽管魏昭五官生得好,但不够白皙的肤色使他看上去样貌丑陋,然而此刻,她却忽然觉得,这样的五官肤色其实也挺顺眼的。
第二日,李陵姮写了封信,信的内容和李婂以及昨天发生的事有关。她刚想让人把信送回长史府,转而又改变了主意。
反正明天就是回门的日子,不急这么一时,明天直接告诉阿母好了。新妇进门第二天,就往娘家送信,被丞相府的人知道了,会留下坏印象。
第三日卯时,天未大亮,李陵姮便已醒来。她原想静悄悄地先去洗漱,但回头一看,魏昭也已经醒了。
李陵姮心里无奈,只能召来婢女伺候自己洗漱。因着之前从俞期那里得知魏昭不喜欢婢女下仆伺候洗漱,李陵姮又不好意思看着他自己动手,便只能亲自伺候他。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想到这也算是妻子的职责,就又不在意了。
好在魏昭没有让她做多少事,最多让她帮忙绞绞帕子,系一下蹀躞带。
两人同坐一辆牛车,后面还跟着两辆车,一辆装着回门礼,一辆坐着伺候两人的婢女仆从。
很快就到了长史府。长史府早有仆从进去禀报郎主。李陵姮搭着魏昭的手从牛车上下来时,就看到阿父阿兄都站在门口。阿父手中还提着一根粗木棍。
糟了,她忘记和阿父说,回门时不要太过分。李陵姮忽然想起这事,心里暗暗祈祷,阿父应该不会太狠吧。
第20章 20.打婿
李陵姮张口,刚想喊阿父,就见长史府大门突然大开,门内站满亲朋好友,个个手里都握着棍棒。连她才一岁多的小侄子,被乳母抱在怀里,小手里都抓着一根小木棍。
北朝有闹婚风俗。女儿女婿回门之日,岳家摆下回门宴,遍邀亲友。照北人风俗,当天赴宴的女方亲友人手一根棍棒,女婿进门前,需要先挨岳家亲友一顿打。
长史府门口已经渐渐围起了人,都是来围观李家打婿的。
回门打婿,魏昭之前已经有所了解。他松开李陵姮的手,朝站在最前方的李希宗行礼道:“小婿魏氏二郎拜见妇父。”
李希宗不避不让,受了魏昭一礼,然后才道:“二郎想必清楚回门风俗,我也不再多言。还请二郎忍受一二。”
北朝回门打婿的初衷,是让女婿知道这个妻子得来不易,彰显岳家实力,万一未来夫妻不和,女婿回忆起当初的杖打,也好有所顾忌,不敢过分欺辱妻子。
但随社会变迁,打婿之风越演越烈,逐渐成为女方亲友取乐的途径之一,并且出现了打得越狠,越疼女儿的说法。
好在李希宗对亲友们都有所嘱咐,不要太过为难魏昭。他是不认同打得越狠越好这种说法的。他请来的亲友碍于李希宗的嘱托,都没有下狠手。
然而这样一来,越发衬得李陵升下手很重。
在李陵升看来,魏昭这样的人,实在配不上阿妹。偏偏他因为父亲的命令,为了氏族兴旺,不得不将阿妹嫁给魏昭。自责内疚使他对魏昭越发不满。
魏昭低着头,默不作声忍受着众人的杖打,后背的肌肉已经全部绷紧。感觉到背上,肩上传来的阵阵剧痛,他双手紧紧握拳,暗暗将打得最狠的李陵升记在心里。
李陵姮没想到阿兄竟然打得这么用力。她甚至能够听到棍棒打在魏昭后背上的闷响。她心里着急,但回门打婿,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出面阻拦的。李陵姮想了想,朝站在人群中的阿父投去恳求的目光。
李希宗本就觉得李陵升下手太重,加上女儿出面,他蓦地提高嗓音,“大家都停手吧!”他上前,想要亲自扶起躬身的魏昭,谁料被女儿抢先了一步。
“感觉怎么样?还好吗?”李陵姮在魏昭耳旁低语,声音里透出担忧。
魏昭直起身,若无其事:“没事。”面对李陵姮的关心,他面上做出一副动容感激的模样,心里却是冷笑连连,将被杖打的恼意全都迁怒到李陵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