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恍然:“还是陛下聪慧。臣妾自那日出完主意,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合适的地方,一度以为只得硬扛这流言了。”
他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手抚弄在她腰际,缓缓问她:“朕明日就着人安排下去,三日后传卫川入宫,如何?”
“好。”她点头,他又言:“你们既然是旧识,有些虚礼朕倒也不甚在意。朕会在船上备一桌酒席,就当为他饯行。”
徐思婉怔了一怔,坦然道:“臣妾倒不料陛下会这样大度?”
“大度?”他忽而笑音一冷,一壁俯首吻她,一壁轻言,“若非流言恼人,朕又不得不顾着宣国公府,必没有这样的大度。此番,朕算是给足了宣国公府面子,若他还敢对你有所图谋,朕一定杀了他。”
他说得慢条斯理,她听得出,他是认真的。但在他的注视下,她没显出一分一毫的慌乱,反而勾唇笑道;“陛下是仁君,他们该明白陛下的苦心。”
她口吻妖娆,姿态妩媚。他凝视着她,双目渐渐迷离。
她娇笑一声,环住他的脖颈,拉过衾被将两人完全覆住。衾被遮挡住大半光线,气氛愈加暧昧,她忽而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妖妃,越来越能轻车熟路地牵着帝王的鼻子走了。
这于她而言,自然重要,什么想当贤妃只是说着好听的。若她真当个贤妃一心辅佐他当个盛世明君,还报什么仇?
三日后,卫川如约入宫。他先去紫宸殿觐见,徐思婉就先到了太液池边,无所事事地等待。
皇帝命人备的船极大,上下各两层,两侧皆有五扇半人高的窗户。若将窗户尽数打开,船中景象就可一览无余。
是以这窗户自是早已尽数打开了,徐思婉先步入船中瞧了瞧,一眼瞧见船尾处还绑了条小舟,想是为方便撑船的宫人离开的。
折回岸边又等了约莫两刻,卫川终于来了。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他垂眸一揖:“贵嫔娘娘。”
她颔首:“小公爷别来无恙。”
他不多话,面容看起来有些沉郁,默然一瞬,伸手向船中一引:“娘娘请。”
徐思婉颔一颔首,先一步步入船中。船中的酒席早一刻已然备好,二人各自在桌边落座,船就缓缓驶起来。
好半晌里,二人都没有说话。卫川自顾自饮了两盅酒,徐思婉只安安静静地垂眸坐着。
直至船行至离岸数丈远的湖中,几名撑船的宦官按旨乘小舟离开,卫川又饮了一盅,才道:“我要出征了。”
徐思婉薄唇微抿:“川哥哥自幼熟读兵法谋略,想来会有建树。”
他哑笑一声,摇摇头,看也不看案头菜肴一眼就执起筷子,胡乱夹了一口丢进口中:“若我运气不好,这就是你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想不到还有美景与酒席,一时竟也觉得不错。”
徐思婉置若罔闻,斟了一盅酒,一饮而尽,被呛得咳了声,倏尔双颊通红。
她捂住嘴,强自缓了半晌,终于抬起眼睛,像是鼓起了无尽的勇气才得以看向他一样:“我想知道,陛下是如何与你说的?”
卫川又一声笑,并不隐瞒,缓缓言道:“陛下说,此番波折是林氏蓄意谋划,事情已传得极广。我在京中一日,这流言就一日不会停。唯有我离了京,那些人觉得索然无味才会闭嘴。又说这样的流言于你也不好,你便是再行的端做得正,众口铄金也总会伤到你的。”
徐思婉默然点头。
皇帝没有骗他。
她那晚说的话,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她又饮尽了一盅酒,卫川蹙眉,不好伸手阻拦,只得开口规劝:“你酒量一贯不好,别喝了。”
她抬眼,剪水双瞳之中已覆了一层醉意,却又有一股坚定从这层醉中透出来:“我且问你……你是想要一份太平,还是想要一个真相?”
卫川浅怔,自知这话别有隐情,思忖一瞬,即道:“我要真相。”
“好。”她点点头,觉得喝得难受,蹙着眉也吃了口菜,哑笑了一声,神情含着无尽的痛苦,“那你听好,这些话……你透出去一个字,我都会死。哪怕你只是告诉伯父伯母,也足以要我的命。我、我告诉你,只是因为不想骗你,我不想看你……不想看你被蒙在鼓里,为一个昏君效力。”
“昏君?”他眉心一跳,虽知船上再无外人,还是下意识地四顾。
她垂眸,没再斟酒,视线盯着空荡的酒盅,吃吃地又笑了声:“陛下原是想杀你的,他恼你对我的旧情,更恼你惹出这许多麻烦。若非林氏从中作梗的事及时查明,他甚至动过灭你满门的念头,好在我……”
她支着额头,缓了缓酒劲:“好在我那些日子都住在紫宸殿中,得以及时劝他。”
卫川不由自主地窒息:“你不该为我说话。”
“我能怎么办?”她明眸圆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让我看着你死吗?让我看着他杀了你也无动于衷,好证明自己的清白?你明知我做不到……”
“你不必为了我涉险!”他口吻一沉,定了定,和缓下来,“陛下可有怪你?”
她支住额头一动不动地滞了半晌,点头:“他从来没动手打过我,那是唯一一次。”说着又干笑了一声,像是在回忆就是一般,一壁摇着头一壁淡然道,“他斥我与你藕断丝连,水性杨花,不守妇道……我、我解释不清楚呀,我只能求他说……我求他说你我之间当真没有什么,只有几分儿时玩伴的情分。还有你的父母……与我而言也是长辈,我不忍看他们枉死而袖手旁观……”
她越说到后面,醉意就好像越厉害,悲愤也愈发分明。
卫川屏息凝神:“所以你求陛下让我去边关?”
“嗯……”她含糊地应了声,一下下点着头,“我跟他说,只要不让你因为这样子虚乌有的罪名去死,怎样都好……若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我……我求了他很久,他终于准了。他还要我立下毒誓,说若我对你有半分私情,你、我、还有你我的爹娘,徐家满门、宣国公府满门,都不得好死……”
卫川听得心惊。他并未为官,平日面圣的机会也不大多,独自面圣今日几是头一回。可虽说如此,他所见的皇帝也是正人君子的模样,而从她的言辞中,他似乎探知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下意识地发问:“当真?”
“我扯这种谎骗你做什么!”她道,说着又看向他,就像儿时的无数次对视一样双眸明澈,目不转睛,“川哥哥,你不要怪我,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推你去沙场。你要……要多保重,若有可能……”
她言及此处忽而噎了声,泪意涌至眼眶,又被死死忍住,继而用力咬了下唇:“若有可能,你另择明主吧……隐姓埋名寻个别的法子过活也好,离开大魏也罢,不要再回京了。当今天子并非明君,不值得你用心辅佐,至于我……我已认命了,这辈子是好是坏,都只能这样过了。”
这话向一根引线,在卫川心下点起一团火,燃起一团不甘。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一转而逝,他不由自主地留意了一瞬,再狠狠将它摒开。
他抑制住心惊狠狠缓了两息,一字一顿地宽慰她:“你的话我都记住了,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