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贵嫔笑着在床前绣墩上落座,手指轻抚护甲,美眸眯得狭长,好一副玩味的姿态:“宫正司七十二道大刑,昨夜好像也就过了四五道,那人就招出了七八个人了。有的咱还算有几面之缘,有的连长什么模样我都记不大清,还有这样的——”她说着一指思嫣,“比你妹妹还小些的一个,同样尚未侍过寝,估计陛下都不记得她了,连避暑都没带过来,也被指为幕后主使,谎话编得一套一套的。”
“他这是想把水搅浑吧?”苏欢颜杏眸圆睁,莹贵嫔掩唇娇笑:“还用‘吧’?这可不就是想将水搅浑么?哎,你好像也在被攀咬之列,却不知他给你编了个什么样的故事。”
“连我都咬?”苏欢颜目露费解,双颊一红,“我若能想到这样的办法,昔日也不至于被方才人那般欺负。”
说着顿了顿,问徐思婉:“究竟是何人下此狠手,姐姐心里可有数么?若有,不妨说给宫正司,或许就能帮宫正司逼出实话呢?”
她说得天真,不待徐思婉开口,旁边的吴充华就一声沉叹:“与倩嫔这般针锋相对的,还能有谁?还不是锦嫔背后的那一位。倩嫔便是起疑,去与宫正司说了又有何用?宫正司怕是连信也不敢信。”
苏欢颜心领神会,黛眉轻轻蹙起:“陛下心里就没数?”
“她惯是会推旁人出来送死的。”徐思婉眼帘低垂,神色淡泊,“不过我也没那么好欺负。且等着吧,先将这送死之人祭了天,我再一笔笔找她算账!”
言至末处,她语中沁出一抹无可遮掩的狠厉。几人相视一望,吴充华叮嘱道:“她盛宠多年,地位非轻易可撼动。如今陛下又用得上鸿胪寺,难免对她更有偏袒,你每一步都要当心。”
“多谢姐姐。”徐思婉抿笑,言毕却打起了哈欠。莹贵嫔一见就催她多歇着,招呼另几位同去喝茶去了。
她们走后,徐思婉犹自倚在软枕上思索了半晌。心觉这一片浑水让人烦心,便琢磨着如何使些办法探一探是不是楚舒月所为。
她尚未思索出个究竟,候在外头的岚烟又进了屋,小心禀道:“娘子,楚贵人来了,说是听闻您昨晚遇了险,来看看您。”
“请她进来吧。”徐思婉道。
说罢便静静望着房门前的屏风,待楚舒月进门时,二人就正好视线一触。
只那短短一瞬里,就有剑拔弩张之势。徐思婉无意与她虚与委蛇,轻然笑道:“想不到楚妹妹会有心思来看我。”
楚舒月恍若未觉,屈膝福身。徐思婉静静看着她,连一声“坐”也不说,房中一时安静得过了头,终是让楚舒月有些尴尬起来,自顾笑了声:“臣妾知道倩嫔姐姐不喜臣妾。若是平日,臣妾也懒得来碍姐姐的眼,只是如今,眼瞧着局势不明,臣妾不得不来了。”
徐思婉轻哂:“不知贵人妹妹想说什么?”
楚舒月往前踱了两步,自顾踱到了床边。她生得也是清丽可人的,与玉妃一个路子,落座后她微微偏头,凝神静思的样子温婉沉静。
徐思婉并不随她,她斟酌了片刻,衔笑启唇:“臣妾听闻昨晚押去宫正司的那宦官,已一连攀咬了十数人,后宫里逾半数的妃嫔都成了他的幕后主使,不知倩嫔姐姐作何感想?”
徐思婉无甚情绪:“欲盖弥彰罢了。我无意与他多费神,宫正司自有办法让他说出实话。”
楚舒月羽睫低了低:“那若臣妾再告诉姐姐,他攀咬的第一个人就是臣妾呢?”
徐思婉目光微凝,睇着她一语不发。
楚舒月笑一声,问得更加明白:“姐姐是会觉得他第一个供出的人便是真凶,还是最不可能是真凶?”
徐思婉思索片刻,坦然道:“最不可能。虽然重刑之下攀咬无辜之人也是常事,但他攀咬的人如此之多,便非一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意在护其背后的主子。可第一个供出的人是最易被宫正司怀疑的,若真是你,追查下去难保不露马脚,反倒弄巧成拙。”
楚舒月闻言舒气,笑音出喉:“倩嫔姐姐想得这样明白,臣妾就放心了。”
徐思婉愈发摸不清她的来意,睇着她生硬问:“贵人究竟何意?”
“还能是何意?”她缓缓摇头,眼中凌色一划而过,“方如兰那个贱|人,平日又蠢又讨人嫌,明明也有几番姿色,却都救不了她的脑子。如今遇了大事,她本事倒大,脏水泼到我身上来了!也不瞧瞧自己有没有本事赢我!”
徐思婉了然,心下生笑,暗叹原是一场狗咬狗的好戏。面上的玩味也并未硬做掩饰,她打量着楚舒月,悠悠道:“贵人好大的气性。其实宫正司就算追查到贵人身上,只要并非贵人所为,也未必就会受什么牵累。贵人何苦这样来我面前捅自家姐妹的刀子,就不怕玉妃娘娘怪罪?”
楚舒月勾唇一笑:“我心虚罢了。这事的底细我知道不少,身边的宫人也知晓一些。倘使宫正司逼他们招供,他们重刑之下很能说出些细由,只怕这脏水就洗不去了,不死也要丢去半条命。如今……唉。”她一声喟叹,“我只恨我识人不明,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方如兰竟会安排这么一出,只得到倩嫔姐姐这里来告个罪,给自己求个生路。”
“这可不叫告罪。若只是告罪,我可不受。”徐思婉轻嗤,美眸瞟着她,“说吧,拿什么与我换这安稳?”
“姐姐真是个爽快人。”楚舒月欣然而笑,“我告诉姐姐方如兰的谋划,如何?”
徐思婉不屑:“宫正司迟早能审出的东西,你告诉我又值什么?倒是他们若稀里糊涂地将这些前因后果都栽到你头上,于我而言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你可比那方才人得宠多了,没了你比没了她强。”
楚舒月的笑靥僵了一僵,思忖片刻,索性问她:“姐姐想知道什么?”
“要换你这条命,总也要告诉我一些关于玉妃的事吧。”徐思婉凝视着她的迟疑,“我也不吝是什么,关于她的、关于她家中的,一概可以。只有两条不作数——冷宫陶氏与锦嫔背后是她,我本就知道,不必你来告诉我。”
楚舒月面色发白:“倩嫔姐姐这是要我的命。”
“也罢。”徐思婉悠然,“那就等着宫正司要你的命吧。我一会儿就告诉宫正司你身上大有疑点,看他们审不审你身边的人。”
楚舒月紧紧抿唇,迟疑半晌,终是说:“玉妃,原是有过身孕的。”
徐思婉讶然:“你说什么?!”
“是在前年。先帝孝期未过,陛下不应当……”她咳了声,掩去了难以启齿的部分,“所以那孩子让陛下也矛盾,一边是舍不得,一边又怕引得天下唾骂。正好那时莹贵嫔又已崭露头角,玉妃心神不宁,便索性将孩子做去了,陛下只道她是寻常小产,好生心疼了一阵。”
徐思婉深吸气:“这样大的事,竟从未听说过。”
“这事传开,便是陛下行止不端,所以自玉妃有孕之始就压着。后来孩子没了,更不必与旁人提起。”楚舒月抿了抿唇,“我会知晓此事,是因玉妃曾借此威逼利诱锦嫔,以此告诉她孩子的安危都是小事,换得一生荣宠才最要紧。除此之外……我瞧着可能太后与皇后都未必知情。”
“若此事是真,她倒比我想得更狠。”徐思婉轻道。
楚舒月听出她语中的不信任,黛眉倏皱:“倩嫔姐姐自己要问,我说了,姐姐却又不信。若是这样,追问了又有何用?”
“如今是你求我,怎的倒还要求我非信不可呢?”徐思婉毫无愧疚,笑意平静。
楚舒月噎了噎,低下头。徐思婉又言:“好了,我这人惯是言而有信的。你既告诉我这些,我自会保你平安。只是案子在宫正司手里,我再得宠也难以凭一己之力左右结果,还需你自己出点力气。”
“要我做什么?”楚舒月问,眼中提防顿生。
徐思婉笑言:“你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只需你想法子从方才人房中摸一枚瓷盒来便是。方的圆的都不打紧,三指宽就够用。”
楚舒月顺着她的话细想:“装胭脂的那种?”
“可以。”徐思婉点头,又道,“记得快些。否则若宫正司先押了你身边的宫人走,我可挡不住。”
“这我知道。”楚舒月吁气,沉吟片刻,“我明日就给你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