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风光
翌日晨醒,徐思婉陪他一同起了床,径自简单梳洗一番后便与宫人一并服侍他更衣。
朝服繁复,最外层的广袖大氅拎在手中很有些沉,直让徐思婉抬起胳膊都难。
他原自想着事,无意中看见她秀眉浅蹙的艰难样子,不自禁地一哂,便迎上去几步,信手将衣衫接过,径自穿好。
徐思婉又伸手,帮他整理衣襟与腰带。他忽而抬手,轻轻托起她的脸,递来温情无限地一吻:“近来实在事多,朕今晚恐不得空过来。待有了空,朕便来看你。”
这话比之从前,很多了些情谊。
徐思婉避着他的视线,红着脸莞尔言道:“臣妾无事,陛下不必为臣妾烦心。”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并不戳穿昨日听到的那些思念之言。待得她为他理好衣衫,他就举步离去,玄色的衣衫穿在他身上颇具威仪,加之宫人们前呼后拥,徐思婉便是只看着背影也感受到了帝王之势。
为帝王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消一句话,就可断送多少条人命。
很快,他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御前宫人们也皆尽离开。徐思婉眼中的笑容尽数退去,冷漠漫开:“传膳吧。”
阿凡早已将早膳提了来,花晨回头递了个眼色,小柯子小哲子就一同端着早膳进了屋,一道道往膳桌上摆。
徐思婉晨起总没太多口味,就先让花晨盛了碗清粥,搭着小菜来吃。她所坐的位置背对拔步床,正对茶榻,茶榻后的窗户又正可看到外面的月门。
夏日暑热重,窗户开了两扇用以通风,院中景象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是以不及吃到一半,月门外几个宦官就令徐思婉目光一凝。花晨也看过去,见当中一人踩着梯子正往上登,笑道:“陛下为着院子赐了新名,这是尚工局来换新匾额了。”
“他们动作倒快。”徐思婉收回目光,低眼复饮一口清粥,心生玩味。
新名字是昨晚才取的,这就能将新匾额挂上,势必要连夜赶至。
这皇宫,可真是个冷热分明的地方。
不过多时,牌匾就挂好了。花晨专门出去瞧了一眼,回来就赞说好看,读来比“贤肃”二字雅致多了。不及她话音落下,又几名宫人由一瞧着位份不低的掌事宦官领着进了院,花晨忙迎出去,那掌事见了她便驻足,笑着拱了拱手:“这位想来是倩贵人身边的花晨姑娘?”
“正是。”花晨福身,“公公何事?”
那宦官笑道:“咱是尚食局的。陛下吩咐为倩贵人设小厨房,尚食局专程挑了几个厨艺上佳的宫人过来,日后专为倩贵人备膳。”
徐思婉闻声抬眸睇了一眼,那人领来的宫人共有四个,两个宫女、两个宦官,其中一名宦官瞧着年长一些,该是位主厨,另外三人都年轻,约是打下手的。
花晨原也知道今日要有此一道,早已给几人备好赏银,连那领人前来的掌事也有。
四人进屋向徐思婉磕过头后各自先回房收拾,而后还要收拾小厨房。接着却又有脸生的宫女来了,而且竟一连来了十余位。她们都规矩极好,手里的托盘托得稳稳当当,步入院中就自觉站成了几排,低着头安静等候。
花晨再度迎出去,为首的年长女官上前福身,禀道:“陛下说昨日来时恰见贵人娘子不慎将衣裙弄坏了两身,怕娘子不够穿,今日特命尚服局挑一批新得的料子送来——姑娘瞧瞧,都是上好的。另外,尚服女官还亲自挑了两名绣娘为贵人裁衣裳,贵人若想制什么,就不必再着人将衣料送去尚服局了。”
花晨笑吟吟地听,听到末处,却变了脸色,笑容敛去了大半。
她深深一福:“谢姑姑与尚服女官好意,可小厨房添的宫人算来还是归尚食局掌管,绣娘拨过来却是要记在我们娘子名下的。这般一来,娘子身边的宫人就逾了制。我们娘子素来恪守礼数,实在不敢如此僭越,只好请姑姑将两位姑娘带回去,一会儿奴婢再待娘子向尚服女官道谢赔罪。”
“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谨慎。”那女官仍自笑着,她生得福相,笑起来像个慈眉善目的菩萨,“我们尚服局只盼贵人娘子过得舒坦,若姑娘怕惹麻烦,这二人也仍可记在尚服局名下。”
花晨还是摇头:“小厨房是有圣旨的,此事却没有。姑姑与尚服女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违制的事却万不敢为。”
她拒绝得坚决,莫一句更连口吻都有些生硬。那女官的笑容却未改分毫,笑着一叹:“姑娘所言也有道理,那我就带她们回去与尚服女官回个话。赔罪之说姑娘实在言重了,切莫这样客气才好。”
花晨没再多说什么,衔笑一福,唤晴眉烟岚来收下布料记档入库,径自客客气气地送一行人走。
徐思婉在房中看着戏,檀口轻启,一口小菜丢入口中,心下只想:有意思。
他有意思。着人来赏布料,又要逗她,又要将话说得冠冕堂皇,唯她能听懂那“无意中弄坏”的两身衣裳是怎么回事。
尚服局也有意思,如此行事,也不知是单纯的见风使舵,还是顺着谁的意来探她的心思。
吃下最后一口粥,花晨折回房中,行至她身边微微欠身。
徐思婉抿笑:“做得好,那两个人就是不能收的。若再有类似不合规矩的事,也一应退回去。”
“奴婢明白。”花晨略作沉吟,“只是奴婢倒有些拿不准,方才那姑姑那般客气,奴婢还去不去向尚服女官赔不是?”
“去,自然要去。”徐思婉颔首,“陛下又赐小厨房又赐名,现下正是阖宫都盯着咱们的时候,理多人不怪。你不仅要去,还得把该说的话都说到。”
她语中一顿,思量片刻,又言:“将我从家里带来的建盏挑一套送去,就说此番实在是因宫规森严才不得不拂尚服的好意,日后还要劳她照拂。”
“诺。”花晨深福,领命去办。
这样风光又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十余日,这十余日间,皇帝又来过拈玫阁三次,但因他总共也只进过后宫四回,徐思婉独占三次就已显得足够刺眼。而仅剩的一回,他还是在她的建议下去见了莹贵嫔。
所幸近来暑热很重,徐思婉懒得出门,倒正好将宫中的闲言碎语都挡在了外头,耳不听为净。
转眼已临近六月中旬,徐思婉这日正要就寝,已然告退的花晨绕了个圈子又掌着灯折回房中,凑到床边,小声告诉她:“娘子,好似有些动静了。”
徐思婉神思一提,撑坐起身,花晨轻言:“奴婢一直小心着,也私下里吩咐了在外洒扫的宫人帮忙留意。先前没见什么异样,但这两日……”
她谨慎地回头张望了眼:“他们常见有人入夜时溜出去,只是他们对咱拈玫阁的人不熟,天色又黑,他们也认不出是谁。方才奴婢假作已回房熄灯,自己盯了一盯,终是认出了。”
徐思婉问:“是谁?”
花晨再度回首张望,思虑再三,却还是谨慎地没有直言,探手摸过去,在徐思婉手心里写了个字。
徐思婉并不意外,缓了一息:“可着人跟着了?”
“没有。”花晨摇头,“入夜宫道安静,直接跟着恐被察觉。奴婢又想着……若要出手必须人赃并获才好,倘使只这么跟着,打草惊蛇却又一无所获,只怕也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