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周皇后的热情,杨蓁最初可谓是十分抵触。虽说对信仁皇帝她心怀感激,也切实有着一份近于亲情的情分,但她既顾忌着诚王府那段经历,也顾忌信仁帝本人的态度,是真心很想与那一家人保持距离,免得招惹麻烦和闲言碎语。
可惜,不管是之前的王妃还是现今的皇后,人家有请她就得去,总不能拂人家的面子。
好在相处几次下来,发现周王妃这人中正平和,既不幼稚,也不事故,算不得率直,也不会动多余的心眼,与之相处起来十分舒适,杨蓁才渐渐平复了心情,也越来越喜欢与之接触了。
自然,这期间对方的丈夫还是别来现身才更理想。
眼下她与周皇后怀孕的月份都已进入了尾声,这阵子两人坐到一起,聊的最多的自然还是孕产与育婴的话题。
“……照刘太医的意思,近些时日你我都是随时可能会生的了,这一回你回去,我就不再唤你进宫了,免得你下回来,竟生在了车上。”午膳过后,周皇后拉着杨蓁的手这般笑道。
杨蓁总觉得今日皇后的眼神总有点奇怪。因今早从徐显炀那里也听说了信仁帝称病免了早朝的事,她刚到坤宁宫那时就询问了一句皇上病体如何,自那时起,就发觉周皇后的眼神有点古怪,似乎……就是心里琢磨着什么,总怵怵忐忐地想要问她,又不好启齿。
“娘娘若是有话想说,尽管开口就是。”再次发觉周皇后露出这种古怪神色,杨蓁索性挑明。
周皇后一笑,挥了挥手,将周围侍立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一见此状,杨蓁就大体猜出了她想说些什么,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周皇后盈盈笑道:“我确是一直有心问你一句话,都忍了好些日子了。你来说说,在你看来,徐大人比皇上究竟好在哪里,为何你当初没有选皇上呢?”
两人数月以来相处频繁,也算得十分熟络了,周皇后有时与她说起话来,也颇有闺中密友的意思,只是,对于皇帝对杨蓁的私情,这还是头一回直言涉及。
杨蓁一时真想问她“这话不是皇上叫您问的吧”,但当然还是忍了下来,对方的身份今非昔比,换做对着皇帝本人都还可以说话随意着点,毕竟拿得准那厮不会计较,可对着皇后就要谨言慎行了。
“娘娘有所不知,早在得悉皇上的心意之前,妾身已然与徐大人有了婚约,是以,自然不会再作动摇。”杨蓁答道。
周皇后眼波流转:“如此一说,倘若皇上在徐大人之前先与你相识,你也可能会选皇上的咯。”
这简直是把人往绝路上堵啊!杨蓁着实发愁,能怎么说呢?直说我其实一点都看不上您那位皇上,在我眼里他与我家大人根本没得可比?
真要追根溯源,当初她还把那人当仇人看,有心把他刺杀了呢!
有关那段前世的说辞,皇帝一定是不会去与皇后说的,他与皇后从来就没熟络到过那份上。皇后也就不可能知道,这里面根本不存在皇上先与她相识的可能。
“娘娘明鉴,男女之情无可定论,妾身只知今生今世是与我家大人有缘,与皇上无缘,也便安于此中,一心一意对待我家大人,不敢另做他想。”她只能这么说。
周皇后在她手背上轻拍两下:“唉,你太拘束了,实话都不敢说。我会有此一问,还不是心里不明白么?在我眼里,自是皇上样样儿都好,是人中龙凤,这才会想不明白,怎会有人蒙他看中,还无动于衷的。徐大人……当真是有本事呢!”
杨蓁未免憋屈:人家说的是实话啊,您那位皇上单是后宫佳丽成群这一点,也远远比不上我家大人,怎就样样儿都好了呢?唉……
她在坤宁宫呆了大半天,下午告退时周皇后还有意挽留,杨蓁解释说:“不瞒娘娘说,今日妾身有一位挚友成亲,须得过去才好。”
周皇后奇怪:“你都这个月份了还去吃喜酒?就不怕出点意外?”
杨蓁一笑:“小心着点也就是了,妾身友人甚少,难得有这一位要成亲的,总也该过去露一面。”
今天月历六月十六,是卓志欣与画屏成亲的日子。
因考虑到今日的客人除了一部分早年的街坊亲友之外,就都是锦衣卫的同僚,而且多是北镇抚司衙门里的人,其中有机会面圣的人极少,徐显炀就决定带信仁帝过去凑个热闹,好散散心。
信仁帝听说有机会见识民间的婚礼,也颇有兴味,很痛快答应了同去。徐显炀觉得他这身富贵公子的打扮到时还是太过招眼,就取了自己的一身新做好的曳撒请他换上。
信仁帝则对徐显炀身上的金线飞鱼刺绣更为青睐,表示不嫌弃他那身是旧的,想与他换换,徐显炀只好耐心为他解释:在场大多是锦衣卫,如果见到除我之外另有一人穿着飞鱼服,您会很招眼的。信仁帝这才作罢。
“今日是六月十六,”信仁帝出门上车时望着天际初升的巨大圆月,神色间颇有些甜蜜意味,“就是去年今日,我将蓁蓁换入的教坊司。”
徐显炀听得无言以对:这也算是什么值得留恋和夸耀的事儿?
反正这又不是今天听见皇上说出的头一句怪话了,半天下来,徐显炀已见怪不怪。
那时徐显炀搬进诚王府,就把那所旧宅留给了卓志欣,怕卓志欣不愿领受,徐显炀就说是借给他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权当替他看家。卓志欣刚升官不久,还没心思购置新宅,就先在此住了下来,今日的婚礼也开在这里。
徐显炀被信仁帝挑拣衣服拖累得晚到了些,到达时见到宅院当中已经摩肩接踵,宾客盈门。指挥使大人到来,自是人人施礼招呼,也有人询问徐大人同来的这位小哥如何称呼,徐显炀只含糊说是自己朋友,一道来吃酒。
“显炀,你怎这会子才来?”来到正屋跟前时,李祥迎了上来,一眼看见他身旁的信仁帝,顿时就像见了鬼。
信仁帝面无表情,淡淡抛下一句:“胆敢声张,明日就调你去哈密卫!”
“不……不敢。”李祥一个字都没再多说,灰溜溜没入人群。
唉……徐显炀无话可说。
一转脸,羽林卫统领贺章过来笑脸相迎:“哎呀徐大人您……”同是一看见旁边这人就浑身僵硬。
信仁帝道:“敢说出去,明日就派你去打安南!”
“臣……不敢。”贺章也赶紧没入人群。
徐显炀料着,因羽林卫的人与卓志欣不熟,也就来个统领意思一下,另外王庚钱云那些旧时王府密探近日有任务在身都没在京中,刘敬也没得空来,是以,今日这场合里除自己之外,也就三个人认得出皇上,现在其中两个都被封口了,那第三个……
“皇上,求您件事儿,今天是志欣的好日子,求您让他消停一点。”
“我怎会叫他不消停?”信仁帝反问完了,才明白过来,“好吧,我尽量避着,不叫他看见我就是。”
徐显炀千恩万谢。他让皇帝陪在身边,就免不了总有人来招呼的时候问来问去,可要说不叫皇帝跟在身边,他又放心不下,毕竟这厮的身份今非昔比,这场合又一多半都是粗人,把皇上撞上一下,踩上一脚,都是了不得的事儿。
为了不让卓志欣也受上一番惊吓和恐吓,他只好也暂且避着没去与之搭言。卓志欣一身大红喜服站在堂前招呼来客,见到徐显炀与李祥两个至交好友反倒遮遮掩掩地不上前搭理自己,少不得满心奇怪。
没过多会儿吉时到了,卓志欣与蒙着红盖头的画屏在堂前三拜天地,喧天的锣鼓声中混着亲友们一阵阵的起哄,场面热闹非凡。
信仁帝头回见识这情景,大感新鲜,一扫之前的抑郁憋闷,显得兴趣盎然。徐显炀见状才觉得今日算没白来。
等到入座赴宴的时候,信仁帝已然谈笑风生,但凡有人敬酒招呼,他也都客客气气地笑着应对,还频频跟人家对着作揖拱手,看得徐显炀妙趣横生。不过,皇上似乎并没这么快恢复正常。
“其实我是徐大人的表弟。”也不知他怎冒出的这想法儿。
对方一副三生有幸状:“哦,原听说徐大人无亲无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