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守阳上唇的胡须微动,露出一个未成形的冷笑:“你当我不知道?徐显炀放了你一家,你正对他感恩戴德,怎可能还来背着他替我做事?徐显炀若是料着这般便可在我手下安插下一个探子,未免也太幼稚了。”
李祥仍然陪着笑:“您说的没错儿,他放了我一家,必定也正以为我对他感恩戴德,所以呢,我若是这会子过去告诉他说,我已然蒙骗了您,成功留在您手底下做事,以后可以为他传递讯息,他必定不会怀疑。到时他信了我,还像从前那般对我知无不言,那……还不是您想知道些什么,就都手到擒来了?”
宁守阳未动声色,审视了他片刻道:“那你又是图个什么?图财?”
“也不光是财。”李祥道,“您也清楚,现在谁看不出来啊?厂公势力再大,那都是皇上给的体面,换言之,皇上宠信谁,谁的面子就最大。厂公他再得宠,也比不过您去啊。您跟他斗,将来谁胜谁败,还不是明摆着的么?我即使不图名不图利,单单是为了保条命,也得看准了风向,别跟错了边儿不是么?”
宁守阳轻哼了一声:“您要真只为了保命,这趟走了就不该回来。”
李祥笑得有几分得意:“我若是走了不回来,这辈子就只能做个种地的了。不瞒大人说,我的本事,与徐显炀相比或许不及,但相比卢刚,总还是绰绰有余。我听说了,孙总管曾经许给卢刚一个指挥佥事,我自认比他强,比他有用,等将来您得了势,赏我个同知做做就成了。”
宁守阳又静静审视了他一阵,道:“我问你,徐显炀他们对我的意向,已做了何样的揣测?”
李祥想了想:“这小人尚且未听他提及,您也知道,自从他频繁出入诚王府那时起,我便被孙总管着人看管起来,那阵子一直魂不守舍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徐显炀看出破绽。但这会儿我若再回去,他必定相信我是知恩图报,到时再想探问什么,也便容易了。”
宁守阳静默思索,留下这么一个人,只要着意提防着他,也不怕他能从自己这边窃取什么消息报给敌手,但万一他所言为真,有他随时通报徐显炀那边的动向,可就大有便利了。
想罢他道:“好,你要这个机会,我便给你。”
“多谢大人!”李祥殷勤地施了一礼,露出满面喜色。
这喜色倒是半点都不掺假——当此时候,显炀那边不便派出探子到这里来,我若能站稳脚跟,必可帮上显炀的大忙!
正文 59|忠义难为
丽正门外大街边上的一条胡同里开着一座小酒馆, 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却不在这里应验, 尽管酒菜物美价廉,就因为地段不好,这小酒馆开了十多年仍然不怎么红火,只是将将维持罢了。
此时酒馆大堂内仅余一桌客人,店主为着节约, 就只给他们这桌留了一盏油灯。
周遭昏暗无人, 李祥对着一桌酒菜大吃大喝, 半点也不客气,徐显炀坐在他对面, 却是食欲全无。
良久之后, 他忽然苦笑了一声:“你不知道,这回说要放你走时, 志欣就说, 他好容易要娶媳妇了,可不想将来还要帮你养着媳妇老娘。”
李祥和着酒咽下一大口酱牛肉, 笑道:“你叫他放心,我自己的媳妇老娘, 一定得争取自己来养。真当我傻呀?见事不好,我随时能跑啊。”
哪有那么容易?徐显炀叹了口气, 心绪复杂难言, 临到今日,即使卓志欣既往不咎,他心里也再不可能对待李祥一如从前了, 这始终是个险些杀了朋友的人。
可是,得悉他回来将功补过,还不惜冒了大险,一旦被人家发现就可能身首异处,自己又该摆个何样态度?是该为他挂心,还是该觉得这都是他应做的,因而淡然处之?
徐显炀问:“他这趟派给了你什么差事?”
这座小店他们自多年前就常来光顾,与店主极为熟络,店主也可算是个铁杆“阉党”,此刻又没别的客人,主人也已回避,说话自然不必担忧外传。
李祥右手食中二指从怀里夹出一个小纸包来放到桌上:“给你下药。”
徐显炀皱起眉:“这不合道理,叫你把我毒死了,不就捅了马蜂窝了?对他们有何好处?”
李祥也说:“我也这么问他,他只说叫我少问,只需将这药给你下了就是。”
两人望着纸包,片刻后,不约而同地说道:“这恐怕并非□□。”
拿了包吃了会引发什么特殊症状的药来给他,就为了试探李祥的忠诚,如果紧接着徐显炀依着药效病倒,就证明李祥听了话。
“既然如此,他们为了不让我怀疑到是你为我下药,必定不会选什么猛料,这药吃下去也不会有大碍。不如我就此吃了,顺水推舟,好叫他信了你。”徐显炀说着便打开纸包,要将里面的药沫倒进汤碗。
李祥大惊失色,忙抓住他的手道:“你疯了啊?是不是□□不过是咱们猜测,万一那老头儿真是想要你死呢?我告诉你,你死了我可不替你养媳妇!”
徐显炀此举其实是为试探他一下,毕竟李祥刚有过内奸过往,如今这举动也是虚虚实实,他不敢一举轻信,见了他这反应,徐显炀才放了大半的心,指着他一笑:“我不过说笑的,瞧你吓成这个德性。”
李祥松了口气:“你也真是没溜儿。我回去就说见你对我仍有提防,没机会下药就是了。料他看重我的作用,也不至于为此就将我撇开。”
“不不,你就说已然给我下了,但见我没喝光,也不知效力如何。”徐显炀将纸包揣进怀里,“待我回去找刘太医分辨分辨,到时我装上几天病不就是了?实在不行,就找个诏狱里的死囚灌下去,看看是何效力再说。”
李祥听得两眼放光,真心佩服:“不错不错,还是你灵光。如此一来,那老头儿才好信了我。”
他迟疑了一下,欠身道:“显炀你能否告诉我,你与王爷对宁老头儿的意向是如何揣测的?”
徐显炀同样略作迟疑,才欠身压低声音道:“眼下也仅限于揣测,尚无凭据。我们疑心宁守阳是有心谋害今上,扶保诚王上位以图为奸党一派翻身。只不过这次借由耿芝茵的案子被诚王看清了他们的面目,诚王不再相信他们,还在上次见面时公然向宁守阳如此宣告。接下来他们又会如何策划,就不好推知了。”
这些内情从前李祥确实尚无机会听他说起,这一听李祥也是吃惊:“他们竟有偌大的图谋……”
因早知对方追杀耿芝茵就是有着极大的秘密需要隐藏,李祥也很快就想明了个中缘由,而后就是一笑:“说来好笑,那老头儿还问我,你们对他的意向如何揣测。可见纵使王爷已然向他摊牌,他也尚未确定,他这鬼心思已然被你们体察了去。”
徐显炀听后心头一动,忽明白了一件事:是啊,若非蓁蓁预知后事才提出了这一猜想,我们怕是很难会一气儿就把宁守阳的打算推想到弑君谋逆那么长远。
所以说,宁守阳也想不到我们竟会猜知这一点,他一定以为我们着眼的还是耿芝茵遇害的案子,思路仍然局限于耿德昌的旧案当中,见到诚王对他那般厌恨,说不定还是一头雾水。
这局势,可是对我们相当有利的啊!
如此一来,他也就不会如我们所想的那么猜忌提防,也就更有希望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了。
想罢他兴冲冲道:“李祥你听着,你回去后就这般对宁守阳交代……”
当晚徐显炀回到何府,先过去了卓志欣被安置的客房。
烛光映在纸窗之上,刚一走近,就听见卓志欣与画屏的说话声清晰传出。
“别了吧,这毕竟还是在别人家,叫人家知道了多不好?”卓志欣好像很局促。
画屏就显得大方多了:“怕什么?你放心,我手艺高明得很,一定弄得你舒舒服服。”
这是干什么呢?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徐大人忽然很有听窗根的兴致,如今他也是过来人了,不至于一听这等事就脸红心跳。难道志欣这么快就要上手了?实在难以置信,记得好像今早上才听说他可以勉强下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