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刑房空空荡荡,仅有刑椅上坐着的李祥一人。他身上未戴刑具,只脚下简单一副铁镣连在刑椅脚上。
包铁的房门被打开,发出咯吱吱地一串令人牙酸的响声。李祥抬起头望过去,见到来的是徐显炀,他颓靡无神的双目闪出了些微的光芒。
“志欣可好些了?”李祥问。
徐显炀微微摇头:“还是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李祥目中的光芒又暗了下去,满脸尽是愁苦之色。
徐显炀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说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李祥无力地叹了口气:“我倒真盼着自己多知道点事儿来告诉你,也好多偿一点自己的罪孽,可惜……”
徐显炀原本也没指望李祥能供出多少有用的讯息,他倒戈时日尚短,对方不可能让他知道太多内情。
那三个潜伏李祥家的杀手倒是够硬气,直至被酷刑折磨得半死不活,才有两人勉强招供。
“……那三人都是城外山里的贼寇出身,拿了人家的银子就替人家忠心办事,还空讲义气,不愿出卖雇主,实际却是根本对雇主所知不多的小卒子罢了。”
徐显炀拿到了供词,就赶到诚王府,当着杨蓁的面将细节都报知了诚王。
“是以眼下只知道了这么多,并无多点进展。”
他十分沮丧,折腾了偌大一圈,连卓志欣的命都险些搭进去,李祥也下了狱,自己等于被人家削了臂膀,却根本没掌握对方多点讯息,实在是令他没办法不沮丧。
杨蓁掖着手站在诚王侧后并不插口,诚王坐在太师椅上,听着他的话,又随意翻了几下手中的供词,脸上神情却是颇为轻松:“听蓁蓁说,你们原来从一匹贿赂杀手的缎子,已查到了宁守阳管家的头上?”
徐显炀道:“正是,只是此事尚无真凭实据。”
“还需要什么真凭实据?”诚王站起身,缓缓踱来他面前,“你刚也说了,那李祥招供说,与他联络的几个人都操保定府的口音,宁守阳就是保定人,他的亲信管家孙良很可能也是保定人,这供词里还提及,李祥说原先卓志欣就是派那卢刚去盯梢孙良,许多时日以来没有进展,很可能正是因为卢刚与孙良早成了一路。这许多的线索都指向了宁守阳,你还嫌没有进展,还要等真凭实据?”
徐显炀讶然道:“可是……王爷真觉得宁守阳有着嫌疑?他是帝师,深受今上敬爱,今上几乎已是对他言听计从,他又有何动机要对今上不利?”
此前杨蓁已将那个奸党一系可能有心谋害皇上、扶保诚王上位的猜想告知了他。徐显炀也觉得这猜想十分可信,但是,若说宁守阳是个隐藏甚深的奸党头领,还有心弑君叛逆,却显得不合道理。
皇帝又没有像对泾阳党那样,将宁守阳逼上绝路。身为一个被皇帝尊敬爱戴的人,有何必要把现任皇帝杀了,换一个没那么尊敬爱戴他的人上位?
诚王露出讽笑:“言听计从么?怕也未必。蓁蓁还不了解宁守阳是何许人吧?”
瞥见杨蓁面现迷茫,他便像大哥哥给小妹妹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宁守阳曾接连为我父皇与皇兄担任詹事府试讲,现在的官职是兵部右侍郎,因前两年兵部尚书常需亲赴山海关视师,便由宁守阳暂领兵部事。
他本人极好兵事,曾针对近年来的辽东战略提出过许多主张,早有参与兵事、执掌辽东的心意。耿德昌获罪之后,他还曾自请担任辽东经略,主持收复辽东事宜。但皇兄一直犹疑,没有采纳过他的主意。”
诚王微微眯起双目,神色有些复杂,“皇兄对宁守阳本人确实尊敬有加,但他人不糊涂,公事私事分得清明,只因对宁守阳所提修建辽东防线的计划存有疑虑,担忧花销过大,国库无力负担,才一直没有准奏。宁守阳的辽东抱负也便拖了许久不得实现,一直为此郁郁不止。”
见到徐显炀与杨蓁双双露出恍然之色,诚王淡笑道:“你们也明白了吧,宁守阳不一定是泾阳党,但与泾阳党人确有相似之处。泾阳党人不论面上做些何样勾当,却都以忠臣自居,而且,是真心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国为民,认为谁挡了他们的道,谁就是逆天而行,谁就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倘若宁守阳也有类似主张,看着辽东近年来的各样乱象,他势必会认为就是皇兄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没去让他一展抱负,才导致了如今的结局,认为皇兄已然成了他为国为民做好事的绊脚石,有心将其一脚踢开,就是可能的。”
“所以说,宁守阳有着与泾阳党合谋弑君的动机?”徐显炀的语气中仍有存疑。弑君不是小事,光凭这点推测似乎还不好确定宁守阳的嫌疑。
“其实最关键的证据,”诚王面露自嘲之色,“还要说起去年,宁守阳曾经先后三次与我会谈,一次是入宫觐见之时,两次是偶遇……自然,现在看来都不是偶遇。三次会谈,他说起他的辽东策略头头是道,我听得几乎入迷,表示对他十分赞赏支持,最终还对他解释,因着我的藩王身份,不好为国事向皇兄进言,实为一大憾事。”
杨蓁与徐显炀俱是面色凛然。
诚王含笑看看他们:“这下已然可以确信蓁蓁的猜测为真了吧?泾阳党人如今处境艰难,想要翻身极难办到,急需拉拢到一个重要盟友替他们挑起大梁。而宁守阳,他就是探明了我的口风,觉得扶我上位更利于他施展抱负——其实就是为了谋权,便决定携手泾阳党人,准备弑君谋逆。
他与泾阳党,是各取所需!”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盗文网竟然盗走了我放在作者有话说里的正文,所以近日在跟他们打游击战,就像方世玉他妈说的:人在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诈”字!(⊙▽⊙)
很明显,宁守阳的原型是孙承宗。
本文最终把孙承宗定为头号大反派是有原因的,《明朝那些事儿》里面说孙承宗所建的关锦防线“直至明朝覆灭也没有被攻破”(类似如此,原文翻不着了),这是一句很可笑的称颂。如果一道防线直至亡国了都还没被攻破,说明什么?没用呗!
正牌研究明史的史学家都清楚,孙承宗那一套把房子修到对方家门口就能宣誓土地主权的思路十分幼稚可笑。更有激进一些的史学家直接分析称,孙承宗主持的辽东战略,其实就是个以他为首的利益集团为了中饱私囊所设计的,换句话说,孙承宗就是个黑心包工头儿,以建防线为名搜刮钱财罢了。
万历年间的明朝还是个世界首富(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比那什么康乾盛世富裕多了),关锦防线一建,国库就迅速被掏空,这是导致崇祯时期财政捉襟见肘的一大重要原因。
其实早在明朝覆亡之前,清军已经南下攻入北直隶多达七次,连山东多地都惨遭抢劫和屠城,动辄死人数十万。在这期间,孙承宗的关锦防线就是个摆在山海关外的玩具,被人家拆了一遍又一遍,拆完了孙承宗就再申请资金去重修,于是国库赤字越来越严重。
很可悲的是,历史上的天启皇帝还是听信了孙承宗,给了他这个掏空国库的机会,后来看他不靠谱,连打败仗(如柳河之战),就把他撤了,也贬了他徒弟吹牛大王袁崇焕,大力支持实干名将毛文龙。
可惜没过多久,天启帝就死了——我真觉得孙承宗带领东林党谋害天启皇帝的嫌疑非常大!皇帝在自家后花园的池子里划个船都能落水,多蹊跷啊!
然后就是崇祯上位,逼死魏忠贤,信任东林党,请回孙承宗和袁崇焕,结果立刻就被这俩家伙狠坑了一把,闹得北京城周边被皇太极扫荡一空(于是蓁蓁和杨婶就那么死了)。等到崇祯也醒悟站错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很多迹象都表明,孙承宗和袁崇焕两个人对加速明朝的灭亡起了不可估量的重大作用。
至于袁崇焕只需说一件简单的事儿:他做辽东督师期间,以12万兵力的数字向朝廷要军饷,但等到皇太极攻到北京城下那会儿,他带来勤王的军队仅有9000人。直到整场仗彻底打完,谁都没看见另外那11万士兵在哪儿。皇上都快被人家逮了还留下大部队在没人的辽东坐着聊天总不可能吧?
由此可见,关宁军光是吃空饷这一块就黑暗到了神马地步。更不必提他背着崇祯私下里与皇太极议和的诸多卖国勾当(有大量当时的史料可证),以及冤杀真正的忠臣良将毛文龙了。
看《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里面写到毛文龙被杀的一段简直把我看哭了/(ㄒoㄒ)/~~他娘的,最可恨的原来不是坏人,而是本身坏得冒泡还装成好人并且被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常年歌颂的坏人啊!
另,《明朝那些事儿》是本好看的书,光是引发了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关注明史这一点就功不可没,只不过它的定位还只能是历史小说,千万不能当作正史看。
正文 57|御前对质
杨蓁忍不住问:“那么, 王爷现今对宁守阳的辽东策略又是如何看的, 可觉得他策划得有理?”
她隐约记得,前世新帝登基之后似乎确实重用了那个叫宁守阳的人。他也是曾经信任了宁守阳的啊。
那么此时呢?他会不会仍然觉得宁守阳的主张是对的,觉得今上没有采纳是一大遗憾,从而觉得他们不该与宁守阳敌对,反而该想方设法劝今上同意他的主张?
诚王温和的眸光中陡然闪出寒意, 唇畔露出一抹嘲讽:“有心谋害我兄长的人, 任他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名臣良将, 我又岂会容得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