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都是父亲的朋友们。
父亲在网络世界里,有一群好兄弟。
他们热切地追问着,千里,你去哪里了。
他却一个字都打不出。
视线一片朦胧,泪水甚至啪嗒啪嗒地滴落到键盘上。千里手忙脚乱地以非常粗暴的方式关了机,漆黑一片的显示器倒映出他的脸。
心脏揪得透不过气来。
他以为,见到游戏里的父亲,就能缓解一下铺天盖地、令人无处可逃的思念。
但是,更痛了。
那之后,千里再没有登录过这个账号。
再也不敢。
不过,他仍混迹在网吧里。
而且,无意中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
一直到上初中前,他都没有一分零花钱,母亲以为这样的“经济制裁”他总归无力挣扎,再如何负隅顽抗,当他厌倦了在网吧只能看不能玩之后,就会收心了吧?
母亲料不到,小孩子的想象力无穷无尽。
千里展开了他的“代打”事业,哪里有需要,他就去哪里,不管什么游戏,他都来者不拒,只要能蹭玩上一两把就行。而他的战绩也很不稳定,有时对手太强,有时手感不好,所以“客户”的体验也是忽高忽低,高兴时赏他瓶饮料,不高兴时打人的心都有。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千里的“兢兢业业”下,周边好几个网吧都知道了有他这么一号小学生的存在,水平比得上很多中学生,人也挺老实,因此,有些人在上网途中要出去吃个饭什么的需要挂机时,也不介意给千里玩一段时间,算是让他顺道帮忙看着机子了。
不知不觉,就混到了高中。
几年之间,网吧也经历了各种更新换代,有倒闭的,有新起的,上高中的第一天,千里就物色到了新的“战场”。
飞浪网吧,处于家和学校中间的路段,却离两边都不近,被找到的概率大大降低,反正千里有学生卡,转公交车不用钱。
飞浪网吧是一家半黑网吧,或说不那么正规的正规网吧。通常而言,这里上网也要登记身份证,如果你没有,网管会看情况给你想办法。学生是网吧最大的客户群体,要挣钱,大部分人会千方百计地钻政策漏洞。
并且,这家网吧有些机子比较高端,配置都紧随最新潮流,玩游戏完爆很多家用电脑的体验。
缺点是,比较贵。
千里现在不玩小儿科的“代打”之类的了,抗战多年,他终于实现了一定程度的“财务自由”——饭钱!
上网重要还是吃饭重要?上网重要。
一段日子后,网吧老板渐渐地注意到了这个高中生。
那时去上网的人有过半都是玩《斗者之心》的,千里也不例外,为了省钱,他要的都是最便宜的机子,用了多年还没处理出去玩游戏会卡顿的那种。
要那种机子的一般都是看片或打打别的老游戏,哪有像千里这样拿来玩《斗者之心》的?
可千里就是这么无所畏惧。
老板注意到他,原因很简单——他天天都来。
经常来上网的学生党不少,像千里这样打卡一样风雨无阻、从不缺席地每日报到的孩子就很罕见了,隔段时间总会遇到零花钱不够或临近考试老师家长管太严的问题吧?
好奇归好奇,老板也不见得会多上心,他就是个做生意的而已。
没想到,他不想管事,事自个找上门来了。
那是不起眼的一天,一切如常,老板正在收银台忙活着,忽然听到网吧里某个位置传来一些喧嚷声。
老板皱了皱眉,赶紧跑过去。
拨开围观的群众挤进去一看,两个人隔着过道对峙着。
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
老板一怔,周围的人都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明眼人一看就懂,那黄毛不是什么正经人。
找了个老顾客悄悄问了一下,老板才大致理清了思路。
原来先前黄毛正在玩《斗者之心》,和朋友组队路上“抢劫”,也就是杀人爆东西,这事本来在pvp的游戏世界里也很常见,不过他们几个满级号专挑没满级的目标下手,值钱的东西爆不出多少,他们就图个爽快,一边杀得不亦乐乎,一边还不停地吹牛逼,对周围的人造成了成吨的声音污染,耳机都盖不住。
其他人受不了大不了就换座位,千里不行……这里可是他的御用位置。
于是,谁都想不到,有人开口了。
“欺负低级号有什么好自豪的?”
千里可不是自言自语地抱怨,明摆着是对黄毛说的。
黄毛顿了顿,扭头看了看左右,左右的客人都一脸无辜,他又看向后方,原来说话的是过道对面的那个小子。
还是个用着烂机子的穷逼。
黄毛刷地站起身,走到千里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刚才说啥?”
“我说你欺负低级号有什么好自豪的?”
千里还真一字不漏地重复了。
四周的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操作,齐齐看向这边,江湖直觉告诉他们,好戏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