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李陵看起来分明只有二十出头。这个年纪,他甚至连出征都还没去。
李陵也满脸疑惑,怔了良久,用古汉语问他:“将军,您说什么?”
“……”霍去病恍然大悟。
真尴尬!
负屃给他施法之后,不论他脑子里想什么,说出来都会变成现代汉语。最初时他很不适应,现在虽然适应了,可还是无法说出古汉语……
但好在他还能听懂,也还会写。
霍去病于是从柜子里将毛笔和竹简找了出来,径自提笔先写了两行,解释了自己被上古神兽施法后只会现代语言的事情,李陵看后哑然,惊叹说真神奇啊。
接着他又写了一行,问李陵说少卿君你不是六十岁离世的吗?怎么现在看起来还如此年轻?
李陵看着他递过来的竹简滞住,过了良久,他的嗓音变得有些发哑:“将军您……读过史书了?”
霍去病没有作答,打量着李陵,边探究他神色中的情绪,边等待他的下文。
李陵苦涩地笑了笑:“我……我很怀念在长安时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他下意识地逃避着霍去病的目光,“直到我死,我都还在怀念那段日子。那时候祖父还在,您和大将军名震四方,子孟君也……”
“可你后来叛了国。”霍去病冷漠提笔,用掷过去的一根单一的竹签截断了他的话。
李陵明显一愕,过了好一会儿,都依旧没能接受他这样的不给面子,哑哑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对得起飞将军吗?”霍去病又写道。
李陵静默了很久,颓然叹息:“您不懂,当时我粮草已尽,援兵迟迟不来,我若不降,一死而已。”
那你就……
霍去病想写“那你就慷慨赴死啊”,但下一秒,他把这句话噎住了。
如果同样的事落到他身上,这是他会做的选择。但理智来看,他不得不承认,这其实并无什么意义。至少与大汉而言,他死去或被俘,都是失去一个将领。
这样想来,这似乎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
这大概就是造成李陵的历史评价那么复杂的原因吧——有一弹指的工夫,霍去病这样思量着。
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简单的、“极端”的人,相对容易被评价,比如他自己。他战功显赫,没有败绩,最后还英年早逝,没有卷入太多会使自己亦正亦邪的权势斗争,所以史书里对他的评价是没有争议的。他在两千年后的今天复活,也依旧可以没有争议、没有矛盾地活着,和当年一样,做个简单的、正义的“英雄”。
但李陵不一样,李陵做了一些他可以理解、但他觉不会做的选择,导致他的人生自此走入了岔路。
在那个关键的岔路口上,他的选择十分的罪大恶极么?似乎并不是,他当时自有他的掂量,而且那种困境,旁观者也无权要求当事人一定要挺过去。
可也确实因为这个并不十分罪大恶极的选择,这条岔路走上前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千百年的历史里,诸如此类的任何事大概还有很多。如果非要品评一二,或许只能感慨一声时局的残酷,和历史的必然吧。
二人间沉默了须臾,李陵又道:“而且在我降后……陛下杀了我全家。”
霍去病眉心一跳,这一回,他带着几分怒意提笔:“千百年来,叛国皆为大罪。你三族尽诛,是你自己之过。妻子皆受你拖累而亡,你仍在匈奴王廷尽享荣华二十载有余,今日反以此乞怜,岂不滑稽?”
李陵见此微噎:“……我不是那个意思。”
霍去病淡笑不语。
“将军,您给我个机会,让我一雪前耻。”李陵眼里有光芒绽出,“我……我想了二十多年!伊稚斜把我和阴兵一起召唤回来,我仍然记得这件事,所以没有再与他共事,请将军相信我。”
“……”霍去病只看着他,看着这个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来自于西汉的旧识。
李陵回看得也坦坦荡荡,没有半点心虚。
终于,霍去病笑了出来:“我相信你。”
“多谢将军!”李陵倏然松气,起身端正一揖,“我知道伊稚斜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告诉将军。”
“好,你告诉我,我找人去探一探。”霍去病将这句话写了下来,接着,将竹简与笔墨也尽数推给李陵,让李陵写明地点。
李陵一边回忆一边写着,用汉时的方法,写明了大致的位置,也标清了周围大概都有什么、一路过去要经过什么,写写停停的,不知不觉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霍去病也不催,信手开了瓶可乐边喝边看他写。可乐开瓶时气体溢出的声音随着监听设备传到另一方帐中,祝小拾闻声哈哈一笑:他不会要用可乐招待李陵吧?要不要找人送点薯片过去?
“他那儿有薯片。”楚潇笑应道,继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监听设备里又响起声音,霍去病口头道了声“多谢”,同时竹简划过桌面的声音一响,应该是他同时写了句谢语给李陵看。
李陵用古汉语说:“不敢承将军谢意。请将军给我两千骑兵,我去取伊稚斜的项上人头回来!”
接着,监听设备中再度响起霍去病的声音。
他用现代汉语无比平静地说道:“楚先生、唐中将,听得见吗?”
“?”设备前的几人都一愣,但这设备无法直接回话,他们只能继续听着。
霍去病的声音顿了一顿,继而却道:“叫几个秦兵来,把李陵押走,严加看管。”
“啊?”祝小拾皱眉,疑惑不已地望向楚潇。
唐中将也皱着眉头,一摆手向手下说:“按将军的命令办。”
监听设备里至此安静了一会儿,摸不清状况的李陵迟疑地唤了两声“将军?”但没有再听见应答。
五分钟后,李陵的声音猝然变得错愕:“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