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她囫囵一笑,“大了得认祖归宗、得进家学、得安排入仕,还得娶媳妇儿。将来家业田产,庶子都有份儿,倘或外头儿子多了,家里正头儿子可吃大亏。”女人就是有这本事,前后串联起来一琢磨,一场人伦大战就在眼前。
“这么说来,写密函的人没准儿是内鬼?”
她没应,伸了个婀娜的懒腰,支着脑袋说:“等南大人查下来就知道了,这会儿不能下定论,不过总有咱们出马的时候。十来处外宅呢,可够没日没夜的过审了。”
屋里的千户笑得有些尴尬,女上司嘛,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点儿姑娘的风致。比如那一摇曳的妖娆,也让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心儿跟着摆动起来。
徐图之看见炭盆里的炭快烧完了,平时懒出了境界的人,添起炭来别提多利索,看得他哥哥一阵鄙夷。锦衣使的美貌照耀了整个铁血的衙门,这是件令人高兴的事。虽然她的做风并不像一般的女孩儿,办起事来又准又狠,但姑娘就是姑娘,只要年轻貌美,没有一个是招男人讨厌的。
叶近春到了廊下,探头一看,“大人,该用午膳啦。”说着回身招招手,身后进来三个太监,都是内侍的打扮,提着食盒弓着腰,麻溜收拾了八仙桌上的东西,红绸一铺,就揭盖儿搬吃食。
她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叶近春说:“太子爷吩咐的,天儿太冷,不忍心叫大人吃外头的东西。让典膳厨专给大人做得了,往后每天给大人送一顿午饭,其中前菜三品、御菜三品,饽饽二品,每天轮着花样来,叫大人开开胃口。”
星河头都晕了,“这又是唱的哪出?”
叶近春笑得含蓄,“这个奴才就不知道啦,太子爷亲自给的示下,说大人不容易,没的忙起来又忘了吃饭。或是胡乱填塞两口,对身子也不好……太子爷要给您养身子呢。”
养身子,外人不知情的,听着真以为作养了身子好生孩子。横竖他就是这么蔫坏,连好好送顿饭都要把人往岔里引。看着那一桌子铺陈,宫中御供的瓷器盛着,和冰冷的值房格格不入。这么多的菜,她一个人也吃不完,边上的千户欲躬身告退,被她叫住了,“留下一块儿用吧。”
千户们面面相觑,这可是宫里送出来,太子爷特意滋养枕边人的。他们这些泥脚杆子,有多大的脸,敢上那桌子分一杯羹?
“不不不……”他们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衙门里有伙房,咱们上那儿吃去。”
星河在男人堆里当官,没有那些官家小姐卧房里开小灶的习惯。不住出言挽留没有必要,她偏头吩咐叶近春,“添两副碗筷来。”两个千户进退不得了,她大方地指了指,“都是自己兄弟,不必客气。”
自己兄弟,这话说来豪迈又慰心。徐氏哥儿俩向她抱拳,便不再推辞,一左一右坐了下来。
他们替她办事,虽然原本就是他们份内,但纲纪之外总有人情。席间你来我往,一张桌上吃过饭,交情就不一样了,办差自然也更尽心。
徐图之是弟弟,他和他哥子不一样,二十五六光景,欠了行之的沉稳,性情更跳脱。饭后一抹嘴,感慨道:“这回是托大人的福啦,也叫咱们尝尝御供的菜色。咱们是小小的千户,这辈子除了进宫回事儿,没人请咱们吃席。”
星河听了一笑,“宫城四门上戍守的,都是咱们控戎司的人,目下由南大人调遣分派。可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风水轮流转嘛,未必转不到咱们头上。等当上了控戎将军,就是在皇城内办差了,没人请你们吃席,我来请,大伙儿热热闹闹的,开创出一个咱们的大局面来。”
抱负是要有的,不光男人该有,女人也一样。控戎司衙门内当要职的,尚且都只是千户,等干上了将军,虽说不过是个杂号将军,但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大有屎壳螂变季鸟的光荣。
千户们两眼放光,那头伙房里出来的金瓷等人见他们剔牙,发现错过了好机缘,个个抱憾不迭。当然不是嘴馋那一口御菜,吵吵嚷嚷只为凑趣而已。
收进了食盒的几盘点心重又被端出,盘儿里的鞭蓉糕、豌豆黄遭了贼似的,一抢而空。太监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临了摇着脑袋把空盘收起来,暗里只是感慨,亏得宿大人能在这儿扎根,都是些什么人呐,没规没矩,一群彪子!
那头南玉书从宫里回来,让人请锦衣使过来商议,把信件交给她过目,“皇上对此事很看重,曹家是外戚,虽然没落了,但曹瞻掌管北军,终究是个人物。我不敢妄揣圣意,但这种亲戚,对朝廷来说是越少越好。在太极殿里时皇上口谕就是叫查,我出东阁门时御前总管太监追上来,重申了两字,叫‘严查’。请锦衣使来,是因里头掺合了十处外宅……”一头嘀嘀咕咕骂起来,“□□的,外头十个,家里还有五个,王侯都没他猖狂……那十处外宅要劳锦衣使大驾审问,衙门里糙老爷们儿审起来不方便,也不好说话。”
星河仔仔细细把信看完,这种案子审起来不麻烦,只要上军中查明,确有拖欠军饷的事儿就成。至于那些女眷,找个地方先看押,统计了人数,该入罪的入罪,该为奴的为奴,三两下就处置完了。这些都是浅表的东西,可以不去管他,叫她瞩目的,是这案子背后的有利可图。曹瞻掌管的是北军,而京城之外的驻防都归枢密使霍焰掌管。换句话说霍焰是曹瞻的顶头上司,他敢私吞军饷,这位枢密使知不知情?是否也当一查呢?
她调转过视线来,看了南玉书一眼,“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南玉书唔了声,“宿大人有话不妨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