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轻碰着孩子柔嫩的脸颊,闻言笑了笑:“福顺要的不多,我也求的不多。他是个孤儿,而我想给他一个家。落旌姐,等你真正嫁了人就会明白了。莫大娘不明白,可我看得清楚,那个国民党军官待你很好,就是他如今远征缅甸也想着给你寄信,这样的男人你别错过了。”
落旌轻笑,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的。”
院落中的大黄狗先是叫了两声便低声呜呜起来,应该是君闲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果然下一刻,已经长成半大个小子的豆包儿像个旋风一样冲进屋里,仰起脸朝落旌咧嘴一笑,然后伸手便从身后提出一只肥大的野兔子。
苏婉惊喜地叫了一声:“啊!运气可真好,这个天都能打到野兔子!”豆包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床上的苏婉和孩子,再把野兔往前递了递。紧跟而来的燕儿见状,替不能说话的弟弟解释道:“这是随风哥带着我们抓的,苏婉姐姐不是才生了小宝宝吗,弟弟就想着拿来给姐姐补身子。连随风哥都说,今天运气真好,这种天儿里竟然还能逮着兔子!”
苏婉感动地说道:“真是谢谢你们姐弟俩个了。”
落旌上前,欣慰地摸了摸豆包毛茸茸的脑袋,杏眼里闪着笑意:“还不把这只野兔子关起来然后给莫大娘送去,她要是看到了肯定会高兴坏的。”
燕儿脆声说道:“莫大娘她已经高兴坏了,因为随风哥正在陪她说话。”
落旌一愣,随即摸了摸女孩的脸颊,笑道:“那咱们就先去厨房把兔子关起来,莫大娘她刚才应该给你们热了东西吃的,咱们先别去打扰他们说话了。”两个孩子懂事地点头,跟苏婉说了声再见便和落旌离开了。
他们现在住的院子是村里人专门腾出来的,而落旌带着两个孩子把莫大娘之前热好的糠粑吃乐后,正准备把他们送回房间时,落旌怔怔地停下了脚步,目光温柔地看向某一处。
木门被寒风吹开一丝缝儿,落旌三人刚好可以看见屋里的情景:烛火虽然昏暗却也温柔,青年正坐在木扎上给老妇人洗脚,而青年时不时还会抬起头朝老人一笑,两人之间说着什么开心的话。
燕儿神情中带着几分羡慕,轻声说道:“莫大娘她看起来好高兴的样子啊。”
闻言,落旌低下头微微一笑:“因为,她找到了她的儿子。”
莫大娘需要一个儿子来寄托余生的安慰,而君闲需要为战友承担未尽的孝道。
落旌一直以为,是莫大娘离不开君闲,但是现在看来应该是君闲离不了莫大娘。他已经将那个老妇人视作自己的母亲,哪怕他们之间毫无血缘。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落旌牵着两人的手,说道:“好了,你们要去睡觉了。”
却不想此刻,燕儿小心地拉住落旌的手,认真地问道:“落旌姐,我想长大后嫁给随风哥,可以吗?”女孩的眉眼尚且稚嫩,可神情却透着小心翼翼与执着倔强。
落旌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忍不住捏了捏燕儿的脸颊,忍俊不禁:“这个问题,你恐怕要自己去问你的随风哥哥了!”
“我问过了,只不过今天随风哥红着脸让我问你。”燕儿捏着衣角,有些害羞地嘟囔道,“他说,如果你同意的话,那他就等我长大。”豆包在一旁,不停地朝姐姐做着刮脸的动作。
落旌摇头失笑,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好啊,那你要快些长大,等长大了就可以嫁人了。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懂得怎样讨莫大娘的欢心。”
燕儿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落旌她回头看着屋里的那一幕,温柔地一笑,说道:“因为她是随风的母亲。”
两天后,外出执行任务的分队终于凯旋。
福顺回来后第一眼看见襁褓里的孩子时,一个已经二十出头的青年哭得止都止不住。大家知道的是明白他喜极而泣,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而苏婉看着他的样子也忍不住捂着嘴哭得一塌糊涂。众人看不下去了,还是叶部长先发话了,无奈说道:“诶,福顺还不快给孩子去一个名字。”
“就是啊,孩子出生都快满月了,还没个正经名字!苏婉说,一定要等你回来再取名!”一旁的人们打趣道,而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还将准备好的姓名册子递给福顺,上面都是医院里的有学历有文化的人们给孩子取的名字。大家都知道福顺大字不识几个,便想让他从那些名字里取一个。
没想到福顺狠狠地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朝大家笑得一口白牙:“孩子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就叫栓子。取个贱名,好养活!”君闲听到福顺的话,忍不住扶着额头不住叹气摇头。福顺是他挖出来的狙击手的苗子,也因为战功升为了排长,可是福顺仍然目不识丁就很难再往上走了。
自从生下来,那孩子就足足等了一个多月。
没想到,等了一个多月,就等来了这样一个名字。
叶部长第一个投了反对票,说什么也不能叫这样一个名字。
落旌轻笑着摇头,心里也明白,福顺这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命硬一些,才能活得更加长久平安些。他仍然害怕,襁褓里的孩子还那么小,取名栓子不过是怕孩子夭折,想拴住孩子的性命。
苏婉望着被大家弄得犹豫起来的福顺,静静出声道:“就叫栓子,”
福顺眼睛刷地一下亮得跟灯泡一样,而苏婉朝他笑了,补充说道:“是个好名字。”
所以,苏婉和福顺的孩子就定了姓名,叫栓子。
落旌看着襁褓中漂亮健康的男孩,不禁温柔一笑——新的生命总是预示着新的希望,而这个健康的男孩子第一声的啼哭也迎来了新四军一场漂亮的胜仗。
这是希望吗?落旌抿嘴想着,这一定就是胜利的希望。
希望不止,斗争不息。
时间在孩子的成长中变得飞快,而落旌收到的从缅甸而来的信件也从刚开始的一封两封变为厚厚的一摞。而从那些远方寄来的信件中,她想象着战地中的慕轩怎样跟他的战友并肩作战、上战杀敌,她觉得自己在和心爱的人一起并肩战斗着……为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并肩战斗。
落旌正在给一个老兵的断腿伤口处换药,外面一片嘈杂。她和苏婉对视一眼,问道:“外面怎么回事?”苏婉茫然地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争执声音越来越大,而这下,落旌听清楚了,来自争吵一方中的人说的是日语。
落旌不禁皱眉,问道:“咱们这里有日本人?”
那个老兵哦了一声,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是我们年初时候从日本鬼子大本营带回来的日本战俘。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看起来应该是鬼子的家眷。”
而此时,叶部长的声音传过来,不耐烦的语气带着厌恶与痛恨:“我说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不知好歹呢!你在这里一个人叽里咕噜地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去去去,你别来这里捣乱!你听到没有?如果再不走,我就找人把你轰走!”
落旌快速地处理完老兵的伤口,站起身向外走去。那老兵见状,提醒说道:“诶,李医生你别去管那些事情了,那是日本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落旌脚步一顿,充耳不闻地继续走着,而苏婉对那老兵认真地解释说道:“日本人里有坏人,也有好人,他们都是妇女和孩子,也是可怜无辜的人。”说罢,女子便追着落旌而去。
果然,外面站着的是一个穿着脏兮兮棉麻和服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女孩紧紧地闭着眼睛,可是手里仍然固执地抱着一个和服娃娃。那女子泪流满面地拉着叶部长的袖子,不住地哀求着。但是没有人能听懂她在讲什么,又或者,是没有人愿意去帮助一个日本人。
落旌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女人和孩子,终于,她开口用日语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了落旌的声音,那日本女子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连忙抓着落旌的衣角哭着慌乱说着什么。众人目光惊讶地看着和日本女人流利对话的落旌,都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帮助一个日本人。
落旌粗略地看了一下她怀里的女孩子,转过身对脸色铁青的叶部长静静说道:“是疟疾。”
叶部长一言不发地盯着落旌,而落旌淡淡地垂着眼睛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神色坦荡而平静,过了半响,叶部长重重地哼了一声甩袖离去。其他人也埋怨而狐疑地看着落旌,然后陆陆续续地离开,谁也不想跟日本战俘沾上什么关系。
就在落旌以为大家都离开的时候,苏婉走上前从那个日本女人怀中抱走那个发烧昏睡的女孩,对落旌笑眯眯地说道:“落旌姐,诺尔曼医生从前总是告诫我们说,身为医者,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不应该放弃任何病患。我想,其中也不应该为了病患的身份而袖手旁观。”
落旌眼眶一热,她抿了抿嘴唇,冲苏婉点了点头表示感激。那个日本女人不放心自己的孩子想要跟过来,落旌却回头冷冷地看着她,用日语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道:“想要救你的孩子,那就别再跟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