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圳就等在门口,他看到夏冕进来,脸色微变,又笑着走上前来,“夏阁老,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卫圳是个难缠角色,他贴身服侍了永隆帝三十多年,夏冕自不敢看轻他。他笑了笑,和卫圳拱了拱手,“卫公公,皇上可在里面?”
卫圳点点头,“陛下刚刚醒来,气色还是不大好。阁老若是有事启奏的话,我看不如明日再来。”
夏冕在朝里的地位举足轻重,永隆帝一向是极重视他的。若是他给沈谦求情的话,只怕又另生事端。现在谢光还没有过来,他一时也不敢放夏冕进去。
“倒也没什么大事,我就进去看看陛下。”卫圳是谢光的人,夏冕是知道的。他正思忖着,就看到谢光也走了进来。
“夏阁老。”谢光又朝夏冕拱了拱手,“怎么不进去?”
夏冕‘哼’了一声,和谢光一并进了殿内。两人一向势同水火,同时觐见,倒叫永隆帝吓了一跳。
柳氏刚刚喂了他喝了一盅药膳,气色看起来比刚才好了许多。他指了指一旁的太师椅,说道,“你们都坐吧。”
谢光笑着虚手一请,“夏阁老,您先坐。”
夏冕看了他一眼,在次座前坐下。不管怎么说,谢光都是首辅,他不可能坐在首座的。
“你们两个倒客气起来了。”永隆帝笑了笑,又说,“今儿你们来朕这里,是有什么要事吗?”
谢光微微低着头,并不接话。夏冕进宫就是为沈谦求情来的,他见永隆帝心情难得好一次,犹豫了一会,还是起身道,“陛下,沈詹事他……”
永隆帝听到这里,脸色一冷,立即打断了夏冕的话道,“夏老,咱们君臣今日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莫要再提前朝的烦心事。”
夏冕看着永隆帝的脸色,心中骤然一紧。他在宫中的探子来回,说永隆帝对沈谦的意外身亡有些后悔,可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那回事。
谢光见夏冕不言语了,也起身道,“陛下,臣也认为沈詹事他……”
“朕说了,谁都不准再提起他。”永隆帝刚刚还笑意盈盈的脸,一下子变得冷若冰霜,他怒气冲天的道,“你们两个要是再为他求情,就一同打入昭狱去。”
屋子里顿时陷入沉寂,只有永隆帝大口大口的喘气声。谢光在后面推了推夏冕,小声的道,“皇上正在气头上,不如等以后再说吧。”
夏冕见永隆帝如此生气,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对劲,只好不再提求情的事。谢光脸色如初,倒没有什么变化,夏冕望着他,竟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尤信听说了沈谦的事,早备了一小箱银两。宋琬又包了一些细软,让刘保善找人送去了。
孟阶黄昏的时候才从那里回来,宋琬便拉着他的衣袖问,“舅母如何了?表哥可还好?丧事上用的东西可都齐备了?”
沈谦的尸首还没有送回来,孟阶隐隐觉着有些不妙。沈家抄家只怕是个开端,后面才是真正的阴谋。
他害怕宋琬担心,只说,“有陆家帮衬着,都还好。”
前世宋琬虽身在太子府,但也派了人去怀柔打听,被抄了家,还能好到哪里去。她知道孟阶是在安慰她,勉强笑着道,“你这样帮着沈家,定会让谢家父子起疑。”
孟阶前世无所牵挂,倒是很容易就博得了谢家父子的信任。而现在却为了她四处奔走,还掺和到了沈谦死谏的事件里来,以后定然影响不好。谢光又是极疑心的一个人,只怕以后不好办了。
孟阶摸了摸宋琬的头发,笑道,“我以前既有本事让他们相信我,现在也是一样。你还不相信我?”
宋琬自然是相信孟阶的,但她又害怕因为她的出现会让事态脱离原有的轨道。沈谦前世的确是在昭狱里殁的,但并没有这么早。她记得,沈谦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太子府满池的荷花都开了。而现在却是初夏,竟提前了一个多月。
过去太久了,有许多事情她都想不起来了。更何况,当时她被拘在后院,外面的消息还是从丫头嘴中听来的。李崇庸又几乎不去她的院子,更不用提和她说这些事了。
永隆帝当时极信任谢光,沈谦上折子死谏谢光,那是打他的脸,他大怒便罢了。可夏冕只是为沈谦求情,却被他打进了昭狱,这就有些不对劲了。
要知道,当年支持永隆帝将他生父生母葬入皇陵的可不止谢光,还有夏冕。夏冕又与谢光不和,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次辅的位置上,还做了睿王李崇疾的侍讲老师,其中可少不了永隆帝的支持。
这也是谢光不敢轻易动夏冕的原因。
永隆帝虽看起来昏庸无道,但却不傻。他留着夏冕,也是为了制约谢光,要不然他这么多年不管朝政,只怕早就乱成了一窝粥。夏冕和谢光一东一西,相互僵持,倒也相安无事。
可这一次,永隆帝可是亲手将夏冕下了昭狱。
谢光一人独大,做事更是肆无忌惮,在朝廷里、地方上都布满了他的人。李崇庸上位四年,才凭着那本账簿将他的人除去了大半,也是不容易。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永隆帝将夏冕下了狱?宋琬倒想不通了。
若论起来人人闻之色变的,只有永隆十四年的‘大礼议’事件。当时朝中每天都会拖出来一批死伤的官员,能活下来的大臣们,几乎都是支持永隆帝的人。
当然,永隆帝也是最在意这件事的人。即使是过去了七年之久,他依旧不准人说上半句。
难道说,夏冕碰到了这个点。要不然永隆帝怎么会将他下狱,这与失去理智又有什么两样?
宋琬心中一紧。她蹙了蹙眉,和孟阶说,“我总觉着这件事和当年脱不了干系,恐怕是谢家父子设的局。”
永隆帝不再提另立太子的事,他又是灯枯油尽,再熬也熬不了多长时间。李崇庸又一向不和他们为伍,等他登基后,那谢家父子还想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得弄出点大动静。
孟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夜暮降临,黑漆漆的一片,又是一轮风波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论永隆帝是真的昏还是假昏:
他为什么发动大礼议,因为他以旁支小宗入继大统,内心深处隐藏着难言的自卑感和不安。
他发动大礼议,其实是为自己正名。(这件事是他的雷区,绝对的一碰就炸。)
虽然他好色又向道,但他还是很聪明的。让谢光和夏冕制衡(两人虽然都支持永隆帝,但性质又不一样。一个是谄媚,一个是衷心拥护,这就是永隆帝当年的魅力所在了。),尽管他不大管理朝政的事,但总的来说朝政还是相当稳定的。
但永隆帝还是更偏向谢光的,谁都喜欢拍马屁的人。但他对夏冕更多的是敬重。
还有他为什么只将夏冕打入了昭狱,却不动他。这又是他的聪明点了,他知道自己活不长,等到李崇庸继位,一定会将夏冕拉出来,那这样夏冕一定会对李崇庸心存感激,帮他打理朝政,与谢光对抗。
(这个参考了历史,但部分又有改动。)
但还有一点,谢光对他来说太重要了,毕竟依赖了这么多年,不是轻易就能戒掉的。所以就是知道他贪污腐败,永隆帝也不会轻易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