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盟主方才的判断,此人应该便是齐王吧?”
“齐王肯定是主谋。我问的是,齐王是命什么人来做了这件事?”
“这个老朽就说不上来了。”袁公望干笑了几声,“这齐王就是个土皇帝,手底下还不得豢养一帮死士?”
“死士只是悍不畏死而已。可今日这帮杀手,行动果决,进退自如,分明训练有素,你难道不觉得,他们更像是某个纪律严明的组织吗?”
袁公望的目光再度闪烁了一下,没有接话。
萧君默看着他,轻轻一笑:“假如现在有人告诉我,这帮杀手就是咱们天刑盟的人,我肯定不会怀疑。”
袁公望一震,嗫嚅着说不出话。
萧君默掏出袖中的那枚箭镞,在手中轻轻旋转着:“老袁,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已认出它的主人了?”
袁公望终于绷不住了,躬身一揖,惶然道:“盟主恕罪,老朽……老朽绝非故意隐瞒,只是……”
“这么说,它的主人果然是庾士奇了?”
袁公望一脸惶悚,不得不点了点头。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庾士奇为何要使用这种罕见的青铜箭镞,而且居然不怕被人认出来?”
“回禀盟主,此事……此事说来话长。”
“没关系,你慢慢说。”
袁公望尴尬地咳了咳:“不瞒盟主,庾士奇这个人,对青铜器物向来情有独钟。在他看来,青铜承载的是春秋时代的文化与精神。那时候的古人,既有优雅雍容的君子之风,又有慷慨悲歌的侠义精神,他们重然诺,轻生死,尊道义,尚气节,不似今人这般见利忘义、卑劣猥琐。所以,凡古代青铜器物,庾士奇皆有收藏,且爱屋及乌,铸造了不少青铜箭镞,但只做观赏之用,或在礼射活动中偶尔用之,平时鲜少示人……”
“听你这么说,我倒很想结识一下这位虚舟先生了。”萧君默笑了笑,“当今之世,还有人如此追慕古风,实属难得。不过话说回来,春秋时代虽然有很多值得后人崇仰的精神,但也是个诸侯争霸、礼崩乐坏的时代,也没他认为的那般高尚优雅。”
“是。正如盟主所言,庾士奇恰恰也厌恶春秋的另外这一面,所以……所以对今上,他一直颇有微词。”
“今上?”萧君默有些诧异,“你指的是玄武门之事?”
“是的。庾士奇一直认为,今上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弑兄逼父,正是以霸道争胜、以诈术上位的典型,可谓礼崩乐坏的当世样板,因而老庾时常替当年的隐太子抱屈,总觉得坐天下的应该是隐太子……”
“如此说来,他和冥藏在这一点上倒是不谋而合了。”
“是的盟主。正因为此,适才在路上你问我,如果庾士奇遭到朝廷打压会怎么做,老朽才会直截了当地用那个字回答你。”
萧君默恍然。
当时袁公望略加思索便说了一个“反”字,他还有些不解,觉得这样的推测未免过于草率。此刻这么一听,才发现袁公望的推测果然有道理。
“你刚才说,庾士奇铸造的青铜箭镞一般不用,可现在他却敢拿出来杀人,他就不怕别人以此为证据查到他头上?”
“盟主有所不知。”袁公望苦笑了一下,“庾士奇曾亲口对我说,假如有一天他不愿再隐忍,一定会揭竿而起,而他举义时射出的第一箭,必然是这象征着春秋精神的青铜箭。”
“我懂了。”萧君默不无感慨地点点头,“他非但不怕人知道,反而还要以此明志。”
“对。”
“如此看来……”萧君默凝视着手中的青铜箭镞,“庾士奇已决意要反了,权万纪不过是他拿来祭旗的牺牲品而已。”
“没错,看这情形,老庾应该是和齐王联手了。”
萧君默又看了一眼青铜箭镞,重新把它收回袖中,然后遥望着齐州城的方向:“老袁,咱们必须阻止庾士奇。如今天下晏然、四海升平,起兵造反就是无道之举,到头来只能是自取灭亡,而且一旦朝廷发兵镇压,不仅虚舟分舵的弟兄们会白白送死,就连齐州和附近州县的老百姓也得跟着遭殃。”
袁公望表情沉郁,重重一叹:“盟主下令吧,咱们该怎么做?”
萧君默沉吟了一下:“派个弟兄回客栈,告诉郗岩,让他们暂时在客栈住下,哪儿也别去,保护好楚姑娘,没我的命令,不许他们离开客栈半步。还有,让郗岩带几个人过来,把权万纪和这些玄甲卫的兄弟埋了,让他们有个葬身之所。”
“是。”袁公望当即叫了一个手下回去传令,手下拍马而去。
“那,咱们呢?”袁公望问。
“连夜赶往齐州,一刻耽搁不得。既然这事被咱们撞上了,咱们就没有理由置身事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阻止齐王和庾士奇造反!”萧君默说完,狠狠一拍马臀,身下坐骑仿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
袁公望带着手下紧随其后。
一行人在驿道上疾驰。前方夜色漆黑,浓得就像化不开的墨汁。
齐州城位于鲁中丘陵与华北平原的交接带上,南临泰山,北倚黄河,自古便是民生富庶之地、人文荟萃之所。
萧君默一行马不停蹄地奔驰了一夜,于次日辰时从南门进入了齐州。
此时的齐州城外松内紧。萧君默注意到,虽然城门口的防守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城内却有不少成群结队的士兵往来巡逻,更有不少便衣暗探四处游弋。尽管后者都伪装得很好,可萧君默还是一眼就看穿了。
庾士奇住在城西,当众人来到城中的十字路口时,萧君默忽然勒住了缰绳。袁公望不解:“怎么了盟主?”
萧君默沉吟片刻,道:“老袁,咱们可能得分头行动了。”
“为何?”
“眼下形势紧迫,我估计齐王随时可能动手,咱们若是一块去见庾士奇,只怕会耽误工夫。”
“盟主的意思是……”袁公望不解。
“你去见庾士奇,我去见齐王。”
“什么?!”袁公望大吃一惊,“你要去见齐王?那……那你要用什么身份见他?”
“我自有主意。”萧君默无声一笑,掏出袖中的青铜箭镞,递给袁公望,“你见到老庾之后,尽可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告诉他,跟着齐王造反只有死路一条。他能听劝最好,倘若仍执迷不悟,你也别跟他翻脸,找个借口赶紧离开,切勿在他那儿久留。”
“那,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