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陆既明刚说的这句话,曾宇航一下怔在那里。陆既明刻意的吼都没能把他震住,可那两个顺口而出的字却把他震住了。
陆既明说,梦姐。
他从二十岁起就从梦姐改了口,坚持叫阿梦。快三十岁这一年,他居然又改回去了,改得这么不着痕迹。
他已经醒悟自己对两个女人的爱的不同了吧。长辈之爱与男女之爱。可是有什么办法?他的醒悟来晚了,来不及了。
一夜之间,陆既明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陆既明。自从宁檬离职后这一年多来,他不知不觉变得没那么暴躁、没那么爱发脾气、没那么拧巴了——可是这些变化,这些发生在近两年时间里平摊在几百个日夜的变化,就那么在一夜之间全部蒸发了。
他又变成从前那个嚣张跋扈脾气乖戾的陆老板。他又变得趾高气昂的,又开始用鼻孔丈量别人的人生海拔。
他表现得很强势。曾宇航却有点心疼他。
曾宇航知道,这样的陆既明只是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折磨自己——他在逼自己找回从前的感觉,做回从前的陆既明,从前他还没喜欢宁檬,只一心惦念梦姐的那个陆既明。
可怜的人,真是最会自欺欺人了。
曾宇航和陆既明一起在电梯里遇到过宁檬。面对面时,陆既明一副若无其事的狂霸样子。宁檬转过身去朝前站着之后,他的狂霸样子就开始在脸上裂化。他的眼神变成一张网,绵绵密密地罩向人家,分寸不移地盯着人家看。
偶尔撞见苏维然来接宁檬就更不得了了,这位陆先生在两个人前脚一走他后脚立刻就开始展现萎靡。
曾宇航无比感慨。
果然,人都是被偏爱时有恃无恐,得不到时又永远在骚动。
爱而不得,这也许就是他曾经不懂爱的代价。
初夏时分,陆既明和石英又合作了一单定增。
宁檬没有参与这单项目,她对石英的说法是:这样的项目我已经做了好几个了,还是把学习的机会留给新来的人吧。
石英于是安排了其他人员负责这个项目,陆既明也没有提出异议。
只是在项目运作过程中,石英告诉宁檬:“你负责项目对接的时候,第一次也出现了纰漏,那时候我其实是想过的,怎么眼下的年轻人的业务能力这么不禁推敲了。可是现在这么一对比,我才算明白,宁檬啊,你当年把项目各方处理得很好很好了,给我省下了不少麻烦。”
宁檬后来才知道,公司负责这单项目的新同事,怼天怼地,怼老板怼客户,自恃专业技能傍身,狂得不得了,对谁的质疑和催促都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把石英的lp都快怼爆炸了。
石英说,听那个同事讲起lp的难缠,叫人忍无可忍,于是他把lp怼得快要爆炸听起来似乎挺解气。可实际上,这种解气是建立在得罪了石英的人脉资源基础上的,最后还是要她石英去哄lp,去道歉,去修复关系。
项目快做完的时候,石英忍无可忍地把那个同事辞退了。
她找来宁檬,商量着说:“其实项目到这个程度也差不多了,没什么工作量的。但假如后续还有什么事项需要跟进,宁檬啊,你来帮我弄吧,现在看忍辱负重和维系客户关系方面,谁也不如你。”
石英难得这么苦口婆心地求人,宁檬知道她一定也是被那个前同事折磨得快崩溃了。反正这单项目也要做完了,她答应下来帮忙善个后也不会丢钱或者掉块肉。
宁檬应下了石英的差事。
她应下之后,一直也没什么事。只是周日的时候,她突然接到了陆既明的一通电话。
陆既明在电话里告诉她,他人眼下不在北京,但有份文件信托急要,得她帮忙现在就送过去。
公事上宁檬一点不掺个人情绪,她立刻应下差事,问陆既明:“那份文件现在在哪?我拿了文件送去拿?”
陆既明说:“文件现在我家里,你需要过去取一下,然后送到安外大街。”
宁檬就在家里。她直接夹着电话走到对门,问陆既明:“你门密码是多少?”
陆既明说了一串数字后,说:“取后六位,就是门密码。”
宁檬一下怔在那里。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她的手机号背得如此流利。
她忽然就要翻腾起什么情绪来,但这隐约的什么情绪被她警戒而及时地死死压了回去。
她平静地问陆既明:“你怎么用我的手机号设密码?”她的声音语调是有点抵触的那一种,就像自己的领地被人不告而侵了一样。
陆既明哦了一声,说:“这个啊,你也别多心,我以前总打电话给你安排你干这干那的,也就记住了。早先的密码在我喝多之后被曾宇航那兔崽子知道了,我得改一个他不知道的,省得他不打招呼就冲上来开趴。”
宁檬平静地“嗯”了一声,说:“没多心,但你还是改一个密码吧,你这么用我的手机号,总归不是太好。”顿了顿,她把话说得稍微明了了一些,“如果被我学长知道了,解释起来不是太方便。”
陆既明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轻了许多,像实心的音质现在突然变成了空心的。
他说:嗯,好,等我回去的吧。
宁檬收了线,胸腔里有点心不着地的唏嘘。她定定神打算按密码,忽然后背一毛。有人在她身后!
她连忙回头看,居然是曾宇航。
刚刚她在专注讲电话,第六感闭合了,竟然没感知到曾宇航过来了。
她对曾宇航说,她是来帮陆既明取资料的,陆既明今天不在家,他过来算白跑一趟了。
曾宇航搓着手兴奋地狞笑:“他在不在家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老子现在知道他的门密码了哈哈哈哈哈!真是磨破铁嘴问不出,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檬:“…………”
宁檬彻底失语在这串狂笑声里。
陆既明办完事情回北京的时候,很惊没喜地发现了曾宇航正带着一群他一个都不认识的人在家里客厅开酒会。他问曾宇航怎么进来的,曾宇航骚兮兮地说:“靠我老铁啊!”
他气炸了,转身去敲对门,喊着宁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