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这个态度,实际是认可了范进的方案,同意他与勋贵联合,专门盯着太监和皇亲国戚打的这个方案。!范进悄悄擦去头汗水,心暗自叫了几声侥幸。如果不是两下的关系从恩主门下变成翁婿,张居正这种人哪里会给自己这么多时间讲道理,又怎么可能听自己规劝?
再一个要庆幸的,是张居正并不是前朝那种以圣人标准要求自己的人物。他有私心有玉望也不以玉望为耻。对于帮子孙开后门,给女婿撑腰之类的事做起来毫无抵触,否则范进的日子怕也难过。他派两个管家与勋贵子弟接触,也是代替范进应下了对方的请托。从勋贵角度看,范进当然是说话算数的大好男儿,够朋友讲义气。以后张居正如果说了不算,他们也不会迁怒与范进。
“官场凶险不逊于沙场,为了自己或是家族牺牲自己的儿女,这种事老夫也是见过的。好在如今天下太平,世道已经不像当年那么险恶,这种事不至于再发生。至少以老夫而言,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家人身。老夫为朝廷效力,报先帝知遇之恩可以,但是不能搭我的子孙儿女。世人多重儿,老夫偏爱女。舜卿的脾气是被我娇惯出来的,你不在京师的这一年多,她隔三差五要到你家里侍奉,还偷偷学习广东话。这些事放在以前,她可是绝对不会做的。老夫看得出,卿儿对你的情义,如果让你做出牺牲,她肯定不会欢喜。我把卿儿许配于你是要她欢喜的,不是要她难过,你对她好一些足够了。”
此时张居正已经转而关怀范进,“你在元做的事,老夫都清楚的很,把你安排做个县令,着实屈才。老夫在想如果当日不是因为老夫的缘故让你南下,留在京城里陪在天子身边,于你个人乃至天下,或许好处更大。”
范进笑道:“小婿这点微末道行,不敢当老泰山美誉。在元不过是做一循吏而已,不得台面。如果留在京师里,其实也干不出什么成绩,还不如在元为朝廷办点实事来得放心。其实大明朝才智谋略在小婿之的官员不计其数,只要善加挖掘,不愁我们的新法不成。”
“大明确实有很多有才之士,但是这些人里,又有多少人能为我所用?”张居正说到这里,神情也有些落寞。对于自己门下这些人的行为毛病,他并非一无所知。虽然号称江陵用人不拘一格,不管是整理出万历会计录的王国光、不久前去世的好友李幼滋,还是如今正在主持河漕事务,以束水攻沙法治理黄河的潘季驯,乃至于戚继光、李成梁等国朝柱石武臣,都是当今天下一时俊彦,也都是张居正门下,可是这些人的重实在太小了。
江陵门下客可以拉出百人,但是能台面的不多。大多数只是依附于张居正的权势,摇旗呐喊充场面而已。不但忠诚度不值得信赖,个人能力也并不出色。与他们的对手相,这些江陵战将不管人品还是才干都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即便是张居正自己,也不大相信这些人能够把新政顺利的推行下去。
张居正不是一个糊涂人,他也知道用这些人推行新政的弊端,但是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多的选择。要推行新法要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乃至有人的家业会因此受累。加张居正关闭天下书院,总揽大权等行为,导致大批读书人对张居正不满。虽然他们不可能对张居正造成什么影响,但是总可以保证自己不为张居正效力,推行新法的工作肯定指望不他们。
不幸的是在当今天下,这些不愿意为张居正所用的读书人里,操守和能力出色者大有人在,毕竟愿意跟着张居正一起去破坏旧体系。为了推行新法可以不择手段的,大多是自身才具有限,在正常体制里升不去,才走这条终南捷径。有才干的人难以驱驰,服从管理的才能又有限,也是在这种大背景下,范进的出挑才越发显得珍贵,乃至被一些人视为张居正门下头马。
从头马成为东床,一些原本能给的任务,未来得换人去做。可是再想找一口拟范进的快刀,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也是困扰张居正的一个隐忧,也是个无解的难题。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谁都懂,可是懂和能做到是两回事。现在即便真有个大才出现在张居正面前,他也未必敢用。在才具与忠诚之间,张居正显然对忠诚更为看重,这也是治国者的常见想法不足为怪,范进这次来见张居正带来的真正礼物,也是他对于江陵系人才培养方面的计划:建立学校。
张居正不是王阳明那种开创学派的人物,在学术领域的影响远不如在正直影响大。但是其本身的学修养并不差,能做天子老师的人,学问自然了得,再加张居正的身份地位,别看现在有不少人骂张居正,他如果建立学校讲学,愿意来读书的人怕是会挤破门槛。
真正阻挠学校兴办的,还是张居正本人。他其实从做大臣的时候厌恶讲学之风,对于这种读书人议论朝政行为深恶痛绝。更何况关闭私学是他下的命令,再自己开办学校,也难免让人非议。
出于对范进的信任以及了解,张居正并不认为范进要自己开办的是真正愿意的学校,因此也没急着否定,而是看着范进问道:“退思,你说的学校是要教授什么?难不成要老夫教他们经义?这些人如今都是朝廷命官,你觉得他们还能踏下心去读经史么?算他们能够安下心来学,老夫也不耐烦教!”
“这自然不是教授经史子集的学校,也不该由老泰山来教。他们何等样人,有什么资格在泰山面前聆讯?小婿想来这所学校教授的内容,是教他们如何做官,如何做事。本来这些是他们自己该会的东西,但是这些人太笨了,没人教学不会,没办法只好从头开始教授。像老泰山赏赐的那本手札一样。”
“当今天下够资格看那份手札的人不会超过十个,那些人没有资格。他们做官,应该有拿俸禄的本事,如果这都要人教,别坐在这个位置。总不能去手把手教他们该怎么施政牧民,咱们是朝廷,又不是蒙学。”
“老泰山见教的是,按说既然做了官,该有对应的能力。能者劣者裁汰,不合格者摘了他的纱帽。可道理只是道理,大家总得顺应现实。有人有忠心没才干,有人才干足以胜任,但是忠心又不足。固然可以摘去他们的乌纱,可是换来的人也未必好到哪里去。没办法,我们只能自己动手教她们做官,告诉他们老泰山要什么,以及他们该怎么干。如果肯听的,给个前程,不肯听的,那只好打发他们走路。所以小婿的想法是,以小婿治理元的心得为书目,小婿自为讲官先给几个官职不高才具有限但足够忠心的人来讲。再找一些人很聪明,却不听话的人,教他们一些做人的道理。以后以这些人为教授,再去教其他人,所有的官员必须要在老泰山这里受训考核合格,才能派出去任官,否则别想等到好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