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下马迎上前,李显抱着他大哭一场,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要终老荒野之地,或者像李贤那样苟延残喘,忽然天降霹雳,被女皇的鹰犬毒死。
李显看到裴英娘时,愣了半晌,才笑着和她厮见。
裴英娘脸颊一热——不止她差点认不出李显,李显也差点认不出她,一定是因为她最近胖太多了!
有长史一路找应,李显和女眷、孩子们吃得好睡得好,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新裁的,小娘子们头上戴的金簪是洛阳最时兴的样式。
李旦扫一眼女眷,双眼微眯,侧头问长史:“韦氏怎么也在?”
韦沉香不是个安分的,而且对英娘抱有敌意,他暗示过长史,可以在路上除掉这个女人。
长史小声答道:“韦氏身怀六甲,她很警觉,和七王寸步不离,回京路上除掉她太可疑了。”
李旦沉默一瞬,李显不是蠢人,如果这时候杀了韦氏,确实太蹊跷了,难保他不会想到英娘身上,人已经到眼皮子底下了,有的是机会,最好能把事情推到母亲头上——借刀杀人,一举多得。
他暂且按下这事。
李旦从女皇那求来旨意,李显仍为英王,赐给府邸一座,英王府靠近北市,和李令月的公主府离得很近。
他找到李令月,叮嘱道:“七兄刚回洛阳,他携家带口的,你平时多照应他,我不好管他后院的事。”
李令月点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李显在房州整天无所事事,生了一大堆孩子,除了韦沉香、郭氏,还有数名姬妾侍女,几个女人一共为他生了八个孩子。
李裹儿年纪不大,性子却极为泼辣大胆,刚回到洛阳,就把随母亲上门拜访的薛崇胤和薛崇简打得满头包。
李显刚回洛阳,兄弟姊妹几个阔别重逢,李裹儿又是小娘子,李令月不好和侄女计较,训斥两个儿子,罚他们禁足半个月。
背地里她和裴英娘抱怨:“我晓得七兄吃了很多苦,所以格外怜惜儿女,可他未免太纵着韦氏和裹娘了!裹娘让人拿鞭子把府里一个使女抽得满脸血,那使女不过是送饭送晚了点,差点被活活打死,七兄竟然不闻不问!小娘子可以骄纵任性,万万不能歹毒,何况她还这么小,再这么下去,以后还了得?”
裴英娘听得咋舌,她还以为李裹儿只是凑巧叫了这么个名字,没想到排行变了,人没变……
李令月心无尘埃,痛快倒完苦水,就不惦记李裹儿了,拉着裴英娘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皱眉道:“你怎么瘦了?”
裴英娘心中窃喜,面不改色道:“我今天换了个发式,这个发髻显得脸小。”
李令月没多想,拉着她讨论最近洛阳流行的一种高髻,必须填充木头做的假发才能梳得起来,最高的足足有成人手臂那么长。
姐妹俩说了会儿八卦,等李令月走了,裴英娘喜滋滋回房,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现在这种状态才对嘛!李旦整天督促她吃这个补那个,把她养胖了好几圈,还不肯承认,非说她太瘦。再胖下去,她又要重新裁衣裳了!
乳娘把阿鸿抱进房里,放在锦榻上安置好,小家伙吃得好睡得好,胳膊滚圆,穿一身杏红袍衫,眉清目秀,眼睫越来越浓密,小手肉乎乎的。乳娘手里抓着一只忍冬打的络子逗他玩。
人家说三岁看老,裴英娘觉得阿鸿才半岁就能看出以后的性子了,乳娘根本不用费心哄他,他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其他时间都在睡觉养精神,醒了不哭不闹,自己躺在被子里玩。如果他哇哇大哭,那一定是饿了或者是尿湿了。
她担心阿鸿这样是不是哪里不对劲,特意去请教奉御。小儿前几个月基本在睡,但是阿鸿是不是太安静了?
奉御每隔两天为阿鸿问诊,回说他身子骨壮实,小手有劲得很,很健康。
最后,裴英娘不得不承认,阿鸿可能只是懒而已。
她点点阿鸿的鼻尖,“你以后上学不会也这么懒吧?”
皇太孙的学业不能马虎,届时七八个学士轮流教导他,李令月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学方式,他是别想了。
阿鸿皱了皱鼻子,大眼睛望着裴英娘,一脸茫然。
她哈哈笑,接过乳娘手里的络子,晃来晃去。
阿鸿立刻被转移注意力。
宫婢卷起水晶帘的时候,李旦一眼看到裴英娘趴在锦榻前逗弄阿鸿,摇头失笑。
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在逗一个咿咿呀呀的小孩子。
他走过去,阿鸿不看络子了,盯着他看。
裴英娘小心翼翼戳阿鸿的脸,“认得么?这是你阿耶。”
阿鸿盯着李旦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乳娘抱他去睡觉。
裴英娘跟着打了个哈欠,蹲坐着懒得起身,枕着锦榻就要睡,“我也好困。”
睡眼朦胧的样子,更像个孩子了。
李旦心里发软,笑着抱起她,“不早了,该就寝了。”
宫婢们早就悄悄退出去了,灯台也被移走,夜明珠的光线柔亮温润,罗帐里静悄悄的。
火热的身体压下来,裴英娘打了个颤,衣裳早就解开了,但并未完全脱下,她紧紧抓着李旦的胳膊,他的动作有些急切,耳畔的喘息声让她心跳如鼓。
第二天醒来时天光大亮,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初冬难得有大晴天,廊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宫婢们趁着大太阳洒扫庭院,给台阶浇水。
裴英娘揉揉眼睛,掀开罗帐。
李旦穿一件雪白襦衫,外罩圆领袍,盘腿坐在毡毯上,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阿鸿,父子俩大眼对小眼,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她伸了个懒腰,笑着问:“在做什么?”
李旦回头看她,嘴角翘起,“教他说话。”
裴英娘噎了一下,阿鸿这才几个月大,怎么可能学会说话!
李旦果然对儿子有一种盲目的自信。
她越来越怀疑李旦能不能狠心教管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