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台前香气浮动。
裴英娘随手拈起垂在肩头的一缕湿发,闻一闻,香得她直皱眉头。
这时候如果有蜜蜂或者蝴蝶飞过,肯定会盘旋在她脑袋上,舍不得走。
等裴英娘的头发晾得半干,忍冬手上的药也涂好了,几名宫婢扶着她退下。
半夏哭丧着脸走到裴英娘身前,“贵主,奴……”
裴英娘摇摇头,“先不说这个,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她早发现半夏有些神思不属,以为是小姑娘年纪渐长,有了自己的小心事,没有多问。没想到好几天过去,半夏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白天也会走神。
半夏的眼泪终于溢出眼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给贵主惹祸了!”
她哭着把这几天之所以会神不守舍的缘由如实道来:
前不久的樱桃宴上,有位王姓郎君,是裴家娘子张氏姐姐家的小郎君,年年都要来裴家向张氏拜年。张氏很喜欢王郎,常常留他在裴家小住,半夏在裴家见过他几次。后来王郎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和裴家的来往就少了。
半夏没想到王御史能一眼认出她来,还一口叫出她的名字。
“王郎君说他很惦念贵主,托奴给贵主送一盒甜糜糕。”半夏呜咽一声,“奴想着王郎君只见过贵主几面,没什么交情,无缘无故的,不好收王郎君送的吃食,没答应……”
裴英娘叹息一声,“那最后你为什么又收下了呢?”
半夏顿了一下,用袖子抹眼泪,“贵主大概不记得,那是好几年的事了,有一次奴夜里打瞌睡,没看好烛火,烧坏了一幅好罗帐。郎君要把奴发卖出去,幸好王郎君刚好路过,替奴求情,奴才能继续留在裴家伺候贵主。”
裴英娘仔细回想,几年前的事,她真的记不大清了,毕竟那时候她浑浑噩噩,还没有适应这个裴氏女的身份。
半夏小声说:“奴不收糜糕。王郎君再三哀求奴,说他只是想和贵主结个善缘。奴看那盒糜糕只是普普通通的糕点,而且他又是张娘子的外甥,还救过奴一次,推却不过,只得把糜糕收下了。”
她说到这里,脸色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回到宫里,奴很害怕,觉得对不住贵主的信任,想托人把糜糕送出去,或者偷偷丢了……谁知,那盒糜糕竟然不见了!”
裴英娘听到这里,“半夏,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半夏饮泣,“奴当时以为糜糕是被其他人偷偷拿去吃了,不敢让贵主晓得。”
“那你为什么要害怕呢?”
半夏瑟缩了一下,“我不放心,偷偷找人打听,昭善姐姐说,王郎君他,他是废王后的族侄……”
樱桃宴当天,得罪武皇后的新科进士,正是废王后的族侄。
据说武皇后很欣赏王洵的才学,樱桃宴上,笑着问他:“小郎可是出自太原王氏?”
科举制度打破世家门阀的垄断地位,将一批又一批寒门子弟送入朝堂,俨然已经成为寒门学子鲤鱼跳龙门的最佳选择。
其实,真按人数比例来看,每年能考中进士的,十有八九还是出自名门之后。
所以武皇后会有此一问。
王洵放下酒杯,当着满殿学子的面,一字一句道:“回禀天后,废王后王氏,是小子的亲姑姑。”
废王后是杀害武皇后之女安定思公主的凶手——至少李治是这么昭告天下的。
王洵不直接说自己的出身,非要扯到早已经死去多年的王皇后身上,讥讽之意,昭然若晓。
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武皇后,也气得当场变脸。
王御史姓王,也是废王后的族侄,被武承嗣关押起来的王洵,应该是他的亲弟弟。
“所以,王御史送我一盒糜糕,然后你把糜糕带回来,糜糕又莫名其妙不见了?”
半夏仓皇点头,“奴左思右想,王御史是废王后的族侄,现在王小郎被抓起来了,王御史这时候给您送糜糕,糜糕又神不知鬼不觉不见了,那盒糜糕肯定有古怪!”
听半夏说完来龙去脉,裴英娘陷入沉思。
进宫要经过严密的盘查,那盒糜糕应该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否则半夏带不进来。
王御史特意找半夏套交情,把糜糕送进宫,又派人把糜糕偷偷取走,是为了什么?
想到一种可能,裴英娘笑了。
那盒糜糕确实如王御史所说,只是一盒普普通通的糜糕,但应该还夹带了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王御史真正想送糕的人,不是裴英娘,而是另有其人,偏偏碍于身份,不能直接送。
所以他故意打着讨好裴英娘的旗号,接近半夏。半夏只需要帮他把糜糕带进宫,他的目的就实现了。因为进宫后,自然会有人暗中取走糜糕。
裴英娘的头发还没完全干,发丝铺散开来,像一扇纯黑色的孔雀尾羽。
她手执一柄柳色地手绘山雀桃花团扇,对着湿发轻轻扇动。
说起来,王御史和王洵是继母张氏的外甥,看在张氏的情分上,裴英娘愿意为王洵求情。
可王御史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利用半夏。
忠心是经不起一次又一次考验磨炼的。半夏对她的赤诚发乎内心,一旦中间有了裂痕,想恢复如初,只怕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只有宰相能被称为“相公”,然后宰相不是某个职位,唐朝是群相制,做官到了一定的品级,基本上相当于宰相。不过没有“宰相”这个职位哈。
王家郎君史上有原型,但是文里的王家郎君年龄、人物关系、履历啥啥啥的,全是作者胡编的。
两位老宰相也是作者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