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父子?”天儿有些热, 他将蒙眼的缎带取下, 眉头轻轻蹙起。
姚管家道:“王爷不必担忧,有姚遥跟随,不会有事。”
“倒不是担心她出事, 只是她总爱独自行动,不愿同我商量,仿佛除了她自己以外,这世间便没有可信之人。”纪王苦笑道:“其实, 本王挺希望她能多依靠我些,不必这般辛苦。”
姚管家笑出眼角沧桑的纹路,神情带着久经世事的通透和从容:“王妃在徐府并无依靠, 独自撑了这么些年,性子难免果敢独立些。她并非无情之人,王爷处处悉心照料,她定有所感, 迟早会明白王爷的好。”
纪王低笑一声,道:“本王有什么好的。惟愿她多开心一些,多笑一些,我便满足了。”
说着,他旋身坐在窗边小榻上,转移了话题:“今日在宫门偶然听到了另一辆马车的轱辘声,里头姑娘的笑声很是熟悉,姚叔见着了么?”
“见着了。”姚江道,“是东宫的马车。”
“不错,东宫的马车。可车上坐着的,却是我那名义上的小姨子,南风的妹妹。”纪王嗤笑一声,墨色的瞳仁中似有深邃的波光晕开,他笑问,“你说,三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的意思是?”
“三皇兄已娶妻多年,最多再添个妾罢。不过那徐氏女的母亲可不简单,前张丞相的亲孙女,样貌和城府都是一等一的出色,这样的女人教养出来的女儿,手段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但太子妃王氏亦是镇国公的幺女,与张家势力旗鼓相当。”
“一个王家,一个张家,有些意思。”纪王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来,缓缓道,“三皇兄想要如虎添翼,迫不及待地扩充阵营了。”
姚管家依旧笑眯眯的,躬身道:“太子殿下兵行险招,结局如何,还未可知。”
“其他的倒还好说,只是以后少不得要多注意些,免得徐氏女恃美而骄,给南风找不痛快。”
正说着,窗外一阵扑棱扑棱的声音,像是鸟类扇动翅膀带动的风响。
纪王敏锐地察觉到了,侧首倾听道:“有信鸽?”
姚江走出门去,将停在雕栏上的白鸽抱进来,取下鸽腿上绑着的竹筒信笺,展开一看,方笑道:“王爷,九公主回来了,说正赶来见您呢。”
徐南风乘车去了东风楼,姚遥已经押着叶家父子在茶间等候了。
近来天气炎热,有雅兴出来品茶的人并不多,徐南风很轻松地上了二楼,绕过长廊,推开了茶间的门扇。
短短数日不见,叶家父子脸上又添了新伤,原本肥硕的身躯竟瘦削了不少,浑浊的双眼中盛满了狼狈和恐惧,显然是被催债者逼得走投无路了。
徐南风掩上房门,缓步走到案几后,敛裙端正而坐。
“表妹!”叶小彪像是见着了救星,扑腾着要冲过来,却被姚遥一把按住肩膀,将他脸朝下压在的地上。
“老实点!”
姚遥一声低喝,叶小彪便缩回角落里,不敢再多动了。他手臂上还缠着绷带,那日刀刃划破皮肉的剧痛仿佛历历在目,令他不敢违背姚遥分毫。
瑞脑销香,青烟袅袅,徐南风屈指,不急不缓地敲着案几,直到对面的父子俩战战兢兢逼近崩溃边缘,她这才淡笑着起身,拖着曳地的莲裙走到叶家父子面前。
“听闻舅舅将家中宅邸家产变卖了,用来还债。”
说着,徐南风弯下腰,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舅父和表兄,忍着喉咙的不适哑声开口:“剩下的那四百两,可不是一座城郊的小房子能抵偿的,舅舅被逼得很紧罢?他们怎么说的,一月之内偿还不了,便要剁了你们的双手?”
叶福与儿子对视一眼,心虚道:“你……你想怎样?”
徐南风嘴角笑意不减,缓缓从袖中摸出两张薄纸,展开一看,却是地契和房契。
叶家父子如饥渴的土狼见着了肥肉,眯缝眼睁得老大,迸射出渴求的绿光。
他们伸出肥硕肮脏的手,扑腾着要去夺那房契和地契,徐南风敏捷躲开,他们扑了个空,狼狈地摔倒在地上,震得木地板都发了颤。
徐南风将那纸契约举得更高了些,漠然道:“这座宅子是我的成亲的彩礼,本想当做以后我娘的新居。”
“好王妃,好娘娘,求你念在我们多年甥舅情分上,帮叶家解解燃眉之急吧!”叶福将头磕得砰砰直响,已然激动得失了理智。
徐南风垂下眼,静静地审视着匍匐在地的两人:“我也不多说废话,你们帮我一个忙,我便将这宅子赠与你们,从此你我恩怨两清,如何?”
“帮……帮你什么?”
徐南风目光清冷,压低声音道:“那个在洛阳当铺做伙计的同乡,你可还记得?”
叶福嗫嚅道:“姓李的?”
“不错,姓李的,当年就是他将我爹的消息带回村中。”徐南风道,“我要你们做三件事:其一,找到李家伙计,将他带来见我;其二,回荆州桐县,将县志和族谱带来洛阳;其三,我交与你们的事情需秘密进行,不可让任何人察觉。这三件事但凡有一件事落空,便休想得到你们想要的。”
“可以可以!”叶家父子满口应允,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一定完成任务。
叶小彪颤巍巍问道:“表妹……不,娘娘要找这些做什么?”
“这个,表兄便不需要知道了。”徐南风将地契重新揣回袖中,朝姚遥一挥手。
姚遥了然,丢了一个钱袋在地上,叶家父子如见了肉骨头的狗,将钱袋抢入怀中,细细数了数里头的碎银。
徐南风单手撑着太阳穴,乜眼瞧着他们,道:“不用数了,二十两碎银,先解你们的燃眉之急。事成之后,我再将房契交予你们,至于多久能办成,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叶家父子忙不迭点头,喜笑颜开:“我们这就去办,您放心,保证给您办好了!”
“慢着。”徐南风又唤住他们,淡然的神色像是蒙上了一层霜,渗着丝丝凉意。她缓步向前,仰首直视他们,一字一句铿锵道,“办好这件事,你我两家钱货两清。万望舅舅和表兄以后能规矩做人,若是再执迷不悟,以后我送你们的便不是宅子,而是坟冢了。”
两个高壮的汉子竟吓得一哆嗦,忙点头称是,竟是连直视她的勇气也没有了。
徐南风羽翼渐丰,他们不再是她的对手,只能唯命是从。
叶家父子走后,姚遥抱臂倚在窗前,挑开窗扇朝外望了望,见叶家父子消失在人群中,这才转而笑道:“王妃好算计,洛阳城门一座不值钱的破败屋子,却哄得他们为你卖命。”
小炉上的茶水沸腾,水汽氤氲,徐南风取了棉布包裹茶壶把手,滚水烫茶,垂下眼淡然一笑:“谈不上什么算计不算计,有人要害我,我便要想法子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