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和李硕的墓地在近圣峰的半山腰,位在高处,背靠斜坡,又有水流经过,是一块风水宝地。因为墓地是朝廷派人修造的,除了墓葬,一路上还有亭子可供扫墓之人休息,有各种屋舍可供守墓之人看守。
待一家人爬了一半,李茂不好的预感终于应验……
那半山腰的亭子里坐着几个眼熟之人,不是那些日日来关说的武将还有谁!
李茂嘴中一阵发苦,看见他们,他的头皮都在发麻。
这些人也不在此时纠缠,人家墓都还没扫呢,再不长眼,也不会这时候上去打听。李茂一肚子闷火,只遥遥地对这些人拱了拱手,随在母亲的身边继续前行。
“那亭子里是熟人?我看你似乎不太高兴?”所有人都在走,只有她坐在软轿上,一来位置高,二来闲,不像李锐李铭几人,在后面已经和张玄不知道聊什么聊的热火朝天,自然是对李茂的神情动作是看的清清楚楚。
“是。那些人都是京中闲赋在家的武将,只领着爵位或虚职,没有官职。”李茂发愁地说,“北军里空出不少职位来,儿子是兵部尚书,亲家又是吏部尚书,这些老将想要再掌兵马,想让儿子能在朝中举荐一二。”
“哦,原来是这样。他们是能力不行你不敢推荐,还是……”顾卿好奇地问着。
“并非如此。圣上似是对北军另有安排,我不敢应承他们什么。但我也不知道圣上到底是要做什么,话就不能说明,否则传出去,有人又要多想。这段日子以来,儿子一直躲在宫里……”李茂长吁短叹,“他们到底是从哪儿得知了我今日扫墓的消息啊?我今日休假的事情只有圣上和几位要臣知道。”
“等下儿子下山,怕是要被截住了!”
顾卿在轿子上看见李茂愁得胡子都在抖动,不由得好笑的摇了摇头。
若说文臣和学子们还会讲究面子,被拒绝几次就不登门了,那这些武将们就是鲁直的代表。有些就是仗着是李老国公手下出身的,即使和李茂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会大大咧咧地上门来拜见。
好在他们只是锲而不舍了一点,本身做的却不惹人讨厌,礼数也都足,所以顾卿一点都不反感他们,倒觉得他们有些可爱。
坐在家里拿钱不干,非要跑到边关有危险的地方去拼搏一番,将军卸甲的不甘,顾卿反正是不能理解。
在邱老太君的记忆里,李老国公的梦想似乎一直是天下平定后,带着妻子一起卸甲归田,在老家种些田地,收收租子,安享晚年什么的。
这些武将年纪都不小了,怎么还老想着要出山呢?没仗打,岂不是天下的幸事吗?
顾卿在想着严肃的问题,而此时的李铭李锐几人,却在后面兴高采烈的和张玄聊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所以说,轻身术确实是存在的。”
张玄先前正在说轻身术,话头是爬山怕的累死的李铭提起来的,张玄就将道家的轻功说了一通,李铭还没有什么反应,倒说的李锐心头大痒,连声追问:
“张道长有见过会轻身术的道士吗?”
“我有一个师叔,就练得是这门功夫。他每日清晨会单足立在道观的檐角练功,来回于龙虎山的崇山峻岭之间犹如平地。当年我刚到龙虎山时,曾被这个师叔惊得从阶梯上滚了下来……”
李锐的眼睛更亮了。
“不知你这师叔可愿收徒?”
“我倒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但这门功夫似乎是童子功,从四五岁就要练得,练到二十七八岁方才大成。你今年已经十四,筋骨已合,应该是练不得轻身术了。”张玄看着李锐眼里的亮光慢慢熄灭,想了想,安慰道:
“不过道家也有不少以静制动的击技之术,什么时候我回山,给你抄上几本。虽然不是轻身术,但你是公府的公子,学轻身术也不合适,倒是多会几门防身的功夫,方才是正理。”
“那我就先谢过你啦!”李锐感激地对他行礼。
“张道长,我小时候看过几本志怪小说,其中有‘飞剑伤人’的故事,究竟是真是假?到底有没有剑仙?”李钧也兴致勃勃地问道:“你见过飞剑吗?”
“……飞剑?”张玄挠了挠头,“我们正一派是以符箓为主,也有养身和修行之道,但没有剑术一派。这些,应该大多是杜撰吧?”
“那道长,你的符箓真的能请来神明吗?你抓过鬼吗?鬼是什么样子的?”李铭眨着眼睛,一脸又怕又想听的表情看着张玄。
“说到抓鬼,贫道倒是曾经驱过一次,那是三年前的七月十五……”张玄压低着声音,开始说起去年某个夜晚的遭遇。
李锐几人和他们身后的家人都把耳朵竖的高高的,全神贯注地听着张玄的故事。
顾卿见后面刚才还吵吵闹闹,突然一下子没有了声音,转头一看,不禁乐了。
张玄骑在马上,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旁边的李铭听得已经入神,正在同手同脚的走路而不自知。李钧一脸惊恐的样子,那表情似乎是“我的妈啊一群女人扑上来你还能活!”这样的意思。李锐一下子皱眉,一下子吸气,浑然没有平时内敛老成的样子。
唔,如果这张道长很会讲故事,偶尔请他来陪陪孩子,其实也挺不错哟。
待到了李家父子两的坟头,一众下人纷纷开始动作起来,李茂跪在父亲的坟前,亲自擦拭墓碑,而李锐也是一样,手拿下人递过来的软布,仔仔细细地擦着父母的墓碑。
其他下人开始往墓前放各种祭品,又在坟边插上柳枝,做祭祀前的准备。
张玄在坟边四周绕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这话一出,李茂和两个孩子心头都是一松。
只有顾卿,完全不懂一块墓碑而已,能有什么对或不对。
顾卿看着李硕的墓碑,那旁边还空着一位,那是为邱老太君准备的。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着,期盼邱老太君能够在地下和李老国公重新相会。
因为见着这些死去之人的坟墓,她心中也是暗暗心虚。
‘两位长辈在上,我实在不是故意占了邱老太君的身子的,我以后一定会做好邱老太君该做的事情,也会行善积德,绝对不会让信国公府蒙羞,两位在泉下有灵,千万不要怪罪我。’
坟墓没摇,墓碑也没动,我就当你们已经同意了哟。
你们真是开明的好长辈啊!’
呃,不过,难道等她这具身体死了,她要躺在李老国公的身边?
这好生惊悚!
回头她要和张小哥商量商量,问问能不能等她死后了以后,把她的魂魄引走。她可不要插到李硕一家几口里当电灯泡啊!
所有准备工作做完以后,信国公一门开始祭祀,而张玄则拿出一本已经写好的表书,开始在坟前焚烧。
正一派的表书有敬拜天地,招引鬼神之能。张玄开始燃烧写着李硕、李蒙和张静三人名字的表书,口念真言,帮着他们呼唤先人的魂灵。
不一会儿,狂风大作,可正在燃烧那封表书所产生的烟尘依然是青烟直上,丝毫没有歪斜或者被封吹散的样子,一旁见着的下人们惊诧莫名,嘴里开始大叫着“老太爷和大老爷来啦!”、“大奶奶来啦!”之类的话。
李茂和李锐几人朝着四周张望,期望能看到亲人的魂魄,却没有见到任何踪影,忍不住又失望又悲痛,只能含泪练念叨着亲人的称呼,希望能够听见。
张玄依旧一边焚烧着表书,一边念诵着什么。他的眼睛紧闭,完全不为外物所侵,俨然一副出世之人的样子,李茂对着风来的方向磕了几个头,然后才开始祭拜。
顾卿跪在地上,睁大着眼睛看着那道黑烟,心中大叫着“这不科学”。她身旁的花嬷嬷已经跪倒在地,哭的不成样子。
此次来扫墓的家人大多是老人们,都曾和李老国公和李蒙相处过很久,一见这种异态,心中万分肯定是几位主子回来了,磕的也越发虔诚。
待表书完全焚烧干净,青烟也消失的时候,狂风也停止了。
这堪比电视剧和电影大片的效果让顾卿心里赞叹不止,准备等扫墓回去后就问问张玄是怎么办到的。
张玄似是注意到了顾卿的眼光,睁开了眼睛,对众人轻声说道:
“他们已经走了。”
这个他们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对此,李茂和信国公府的下人们都是深信不疑,有些下人甚至已经口呼“天师”,准备一路上小心伺候了。
说不定哪天就有有求于人的时候呢?
李铭和李锐因为听顾卿说过各种方士装神弄鬼的案例,又有巫蛊之事在前,对鬼神之事都不太相信。但这件事太玄乎,又放在他们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信,所以兄弟二人都是将信将疑,而且内心里隐隐希望这是真的。
能控制风的,总不是骗子吧?
李钧最是光棍,刚才狂风大作的时候,他已经把内心的愿望许了个遍了。从“求堂爷爷堂伯让我的隐疾消失”、“求堂爷爷和堂伯让我有个好前程”、到“求堂爷爷和堂伯让我不要那么口拙愚笨”默了一通,念了个许多遍,生怕几位先人忘了。
张玄上表书的举动,将整个扫墓的氛围掀到了一个几乎是狂热的地步,甚至连顾卿现在看他的眼神也不再是看一个怪人,而是一个“有点本事的怪人”了。
顾卿望着一脸肃穆的张玄,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张小哥,这般好本事,回头也教教我呗!
张玄为了能在天君面前表现,真是连看家的压箱底功夫都拿出来了。
这张表书还是他下山的时候他的师父给的,就此一张,准备留作大用的,此刻被拿来召唤信国公府的英魂,而且只召来了两个,他心里有些遗憾,又有些羞蔹,生怕天君觉得他本事不济。
可待他见到邱老太君满是敬佩和认同的神情,一下子又雀跃了起来。
天君一定觉得自己是可造之材,所以才这么欣慰地对我笑!
等他们把墓扫完,已经快到午时了,这个时候下山有些早,顾卿等人就找了一片空地,拿出家中准备的寒食,略进一些东西再行下山。
李茂随便吃了几口,便要带着家人先出发。
“母亲,后面那些武将还在等着我下山,儿子势必是不能从那条路走了,儿子准备带着几个看守坟墓的家人,从另外一边抄近道下山。”李茂一脸无奈之色,显然是为了躲避这些人已经豁出去了。
“不过是几个武将,回绝了就是,你逃得了一时,难不成一直这么逃吗?”顾卿纳闷地看着李茂,“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一直跑不是事啊!”
“北边的事不能轻易就允诺,也不可多说,可是这些武人都是一根筋,若不说明白,便觉得你是敷衍,非要问个究竟,儿子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顾卿摇了摇头,胸有成竹道:
“不就是拒绝人吗?这有何难?你跟在我后面,看我如何把他们打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