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江声抬起手,挡住直直倾泻而下的阳光,平静地眯了眯眼,我早就决定了,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他。
可你往后要受多少非议,会被人如何白眼,你想过吗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小陈想一想啊,如果社会接受,妈又何尝不想你们幸福快乐,妈只是怕你们
好了好了,妈,也不用这么悲观,我知道您怕我们受苦,但时代在进步,思想越来越开放,社会也没有这么残酷,我又不想成为什么扬名立万的大人物,只是想平平淡淡地谈个恋爱,找份工作,和喜欢的人过一辈子世界很小,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生活,连父母都支持的话,又哪里来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多管闲事呢,对不对?
更何况江声眼神一沉,话里的笑意也逐渐褪去:更何况,就算要受世俗偏见的苦,我也认了,我不想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错过他,已经错过一次,没有下次了。
你看看,我就说嘛,这孩子看起来没心没肺,骨子里倔的很,道理说尽了他也挺明白了,就让他自己做主吧,电话那头远远传来个模糊的声音,似乎是他爸话语间还夹杂着细碎的碰撞声,不用想也知道,十有八九是他那只老搪瓷茶缸,我看他有一句说的在理,眼下他最大的敌人不是风言风语,是你这个亲妈呀。
什么敌人不敌人的江声失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太乐观一个太悲观,也亏得如此,他爸妈才能走到一起。
行吧行吧,江母叹了口气,苦笑道,儿大不由娘,翅膀硬了就自己飞吧对了,江声,十八岁生日快乐,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礼物,就送你一份来自爹妈的祝福吧。
祝你和小陈同学,往后好好的啊。
他其实很幸运,在充满爱的环境里无忧无虑地长大,有一对思想开明的父母,不反对他早恋也不介意他领个同性恋人回家,甚至自发自觉地替未来儿媳交了学费,前十八年里的烦恼出了儿时那场大病,大概也只剩下偶尔担心父母隐隐有心疼他对象胜过心疼他的趋势,家庭地位逐渐下降了吧。
也挺好,四舍五入,多两个关心他家小猫的人,也能让他安心些。江声望着指缝间透进的阳光,不自觉弯起嘴角,轻声道:知道了,谢谢妈也替我谢谢爸。
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个意义非凡的生日呢。
在楼梯拐角后,陈里予望着眼前婆娑的树影,无声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他。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草率的一见钟情吗?
就结果而言,似乎确实是存在的,至少时至今日,他依然能从江声口中听到这样信誓旦旦的话语,还是在他与父母通话的过程中,只是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他。
如果那天转学来的是别的什么人,某个更加温和正常的灵魂,有着同他类似的特质,或是与他大相径庭,江声又会不会如此坚定地喜欢上那个人呢?
答案无从考证,与他心底的芥蒂殊途同归,唯一能够确信的是,至少现在,此时此刻,江声心里有他,也只有他并且以一种近于莽撞的形式宣告了这场浩荡又无声的一见钟情,将对他的感情坦率地展示在阳光下,大大方方地告诉父母,或是告诉这个难得的阳光明媚的世界。
他仰起头,借着楼梯转角的衣着镜看向江声,嘴角几不可察地略微扬起,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阳光灿灿,万物明晰某个模糊而遥远的答案,似乎也在这冬日暖阳下露出了一线轮廓,逐渐无所遁形。
第78章 除夕
开始犯规了啊江哥
作为生日,零点时要吹蜡烛许愿,那么作为除夕,似乎也该有些对等的仪式,譬如守岁还有吃饺子。
不过包饺子这项技术对江声而言尚且处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阶段,只好去附近的综合超市寻找合适的替代品,一袋三十二只的速食水饺在异国他乡价格不菲,于是他留给回程机票的预算又微妙地少了数分之一。
所幸家里的小猫对水饺的优劣毫无概念,只会颇为新鲜地站在一旁,看着鼓鼓囊囊的白色面食在透明锅盖下翻滚浮起,眼底晃动着些许不自知的好奇。
也是,从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家道中落以后流离失所,大概也没有什么机会体验逢年过节吃饺子这样温暖的习俗。江声默默想着,掀开锅盖搅动一锅水饺,垂下眼睫敛住眼底细碎的心疼,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很快就好了,去坐着等吧。
陈里予摇摇头,视线在他和锅之间略一转动,没说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他也无妨,只是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江声总觉得自从今晚放学见面开始,陈里予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些微妙的转变像是过去的某段进度条被人无声拖动,停在了暧昧关系将至未至的时候,或是更久以后,陈里予开始有些依赖他,会不自觉地待在他附近,像一只想赖着他又不明说的猫。
大概是和父母摊牌后心境转变带来的错觉吧,好心情滤镜之类的他在心底里摇了摇头,劝诫自己切勿过度解读得意忘形,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一锅水饺上比较好。
小瑜,帮忙拿个碗来,在你背后的抽屉里饺子浮上水面才想起忘了准备碗筷,实在不像他以往处事周全的作风,大概真的得意忘形了吧。
陈里予嗯了一声,似乎也才从神游天外的思绪中回到现实,依照他的指示转过身去,伸出的手却一顿,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来,随口嘀咕道:今天怎么敢使唤我了
没有年夜饭,没有春晚,除了两人分食的一大碗饺子,大概也只剩下袅袅腾升的热气与窗外将圆未圆的月亮了。
江声今晚似乎格外安静,与以往的画风有些不同,陈里予观察许久,还是姑且将原因归结为饺子太烫,没有说话的余裕。只是周遭太过安静,气氛便不免缓慢下沉,勾动遥远又模糊的复杂情绪来,令人有些失落。
沉默良久,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决定主动开口挑起话题临近午夜,他原本也没什么食欲,最初对饺子本身的些许新鲜感过去之后,便有些吃不下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些什么来,下一秒眼前陡然一暗,视野里的所有灯光戛然熄灭,仿佛一步踩空,坠入不见光的深潭。
呼吸一滞,记忆深处破碎的片段汹涌而来,瞬息间可怖地将他淹没一片漆黑的狭小角落,酒瓶破碎的声音,辱骂,咆哮,幼畜不知所云的哭喊,还有黑暗中逼近的明灭闪烁的暗红星火,滚烫灼痛肉体烧焦的味道。
耳边的轰鸣陡然变响,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他,将他卷入无从挣扎的深渊,连呼吸的余裕也不留。四下昏黑,只剩窗外一盏遥不可及的明月,在他血色的世界里逐渐黯淡,终究凝成一点,混淆了臆想中逼近的烟头星火。
然而下一秒,那一点火光却无声遁形,黑暗中有一只手覆上他的眼睛,掌心温热,无端令人安心。
江混沌思绪自噩梦中险险挣脱,他才意识到自己手脚重如坠铅,呼吸也嘶哑,狼狈透了。
嗯,我在。江声在黑暗中抱住他,将他抵在椅背与自己之间,覆在他眼前的手摸索向上,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发,只是停电了,别怕
可是是错觉吗,为什么
江声,你他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尚未从梦魇般可怖的记忆里缓过神来,思绪也钝钝的,花了数秒才将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组织成像样的语言,你好烫。
江声低低地嗯了一声,俯下身子,借着一站一坐的姿势搂住他,额头抵在他清瘦的颈窝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有点儿发烧,可能是回来路上吹了冷风听我说话,别分神,什么都别想,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