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可怜。”她指着嘉禾手里的翡翠玉佩,不停地重复,“你才可怜,你才可怜……”
“你知道我是从哪找来的吗?”银朱直直瞪着嘉禾,“是从一具化成白骨的男尸身上找来的。”
“那具男尸就是平日最疼你的阿兄。”
“你的阿兄早死了,早在七年前就死了。”
此言一出,“轰”地一声,嘉禾脑中似有什么东西炸开,耳畔嗡嗡作响,怔在了原地。
“程嘉禾,你真可怜。”银朱惨笑一声,“家破人亡。”
正午春日艳阳高照,凉风划过耳畔,大殿忽地一片寂静,静到风吹树枝的沙沙声都格外刺耳。
寂静中,一声声钟响穿过重重宫殿,落尽银朱耳中。
一瞬间,她艳红的唇间皓齿微露,眉梢上扬,大笑了开来。
是丧钟响了,延庆帝驾崩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
银朱应当是欢喜的,她笑着对嘉禾道:“你听到了没有?那个人死了,我就要当贵妃了,不,以后我会是这中宫的皇后。”
银朱是笑着的,明明她赢了,可眼睛里的泪水却似断线的珠串一般滴滴答答落下,那双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悲戚。
她仰着头,逼自己笑,应该是欢欣的时刻不是吗?
程嘉禾惨成那样,应该高兴不是吗?
大殿里回荡着她惨烈的笑声,似喜似悲。
喜的是她将成帝王妻,永远都能昂着头骄傲地活下去。悲的是从今往后,她再也出不了这方金丝筑成的牢笼了。
帝王驾崩之日,丧钟当鸣百下。
丧钟浑厚的响声尚未停歇,殿外却传来宫娥黄门慌乱惨呼之声。
嘉禾回神,望向窗外,窗外浓烟四起。周遭宫人的哭嚎声惨烈响起。
“不好了,叛军杀进来了!”
“是太子,不,是先太子,先太子还活着。他带兵杀进来了!”
“太子已经被、被先太子诛杀了。”
“东宫被叛军围堵了,跑不出去了。”
银朱的脸上血色褪尽,望向窗外火光,一瞬从极喜到极悲。
叛军挥刀砍杀之声由远及近,窗外天际红了一片,血光和烈火吞噬了整座宫殿。
生死一线间,嘉禾顾不得其他,抓起银朱的手,使劲扯着往殿门口跑。
“快走。”
东宫殿门口扑面而来灼烫的热风,伴着阵阵火烧皮肉的焦臭味。
嘉禾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拉着银朱,跌跌撞撞跑到殿门口,身后之人却不动了,任嘉禾怎么扯都扯不动。
“你走吧。”银朱甩开嘉禾的手,“我不走了。”
隔壁殿宫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嘉禾不管不顾地推着她走。
“不走会死的,不被烧死也会死在叛军利刃之下。”
银朱眸色平静:“出去了又能怎样?废帝遗孀任人践踏,一辈子听着别人的嘲笑声。死在这倒好了,前朝东宫的江良娣,这个名头不会太给我爹爹丢脸。”
外头的火势越来越大,眼看着叛军就快要杀进来。
烈烈火光将银朱娇艳的脸染得通红,分不清她脸上的是泪还是汗。
只在下一瞬,她用尽全力将嘉禾推出殿门外,“砰”地使劲关上殿门。
殿门轰然在嘉禾眼前阖上缝隙,她站起身冲上前去不停地拍打殿门,叫着银朱的名字。
却听银朱隔着厚重殿门,半点不带平日闺秀矜持,大声骂道:“滚,你给我滚,滚远点,滚进御花园东边的水渠里,淹死你!”
御花园东边的水渠,通往宫外。
深重的殿门后传来银朱最后一声骂:“你要是记得我一点好,就快……快滚……”
殿门后传来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嘉禾眼眶里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她直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御花园跑。
天上带着火的箭矢“嗖嗖”飞下,绯红宫墙瓦败墙裂,这座屹立百年不倒的皇城,顷刻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带着火星子的风划过嘉禾被烟熏黑的脸,她的哭声后知后觉地从她嗓眼溢出。拼命地跑,拼命地哭。
阿兄的红缨枪,爹爹在战场上不服输的呐喊,阿娘慈爱的笑和银朱骄傲的脸交替出现嘉禾在眼前。
她哭着不停往前跑,喉咙已经干刺得发不出声来,脚上的鞋履早就跑丢了,穿进通往御花园的长廊。
身侧是熊熊烈火,她赤着脚起了泡,御花园离她越来越近。叛军还没有进到御花园来。
她想她要出去,还有人让她等他,他还没回来,她不能停下脚步。
前面是出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