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粘稠黑暗中,魏冬被一只指节冰凉的手牵着往前走。
他眼上似蒙着厚重黑布,哪怕用力睁大眼,也什么都看不清。
这种感觉极其诡异可怕。他踩着脚底湿冷的水,四面八方灌来的森冷的风,携着将空气凝结成冰的威势,争先恐后钻进他毛孔深处,连血液也快被冻结。
九月初,明明暑气正盛,怎么会突然冻成这样?
魏冬打着寒颤边不解琢磨,还没想出所以然来,那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手就拉着他拐了个弯。
眼前隐隐出现零星的摇曳的烛火,掩在薄薄的黑纱后头,黑纱被风掀飞,一切忽明忽暗,难看真切。
借着微弱烛光,魏冬总算窥见眼前人的背影。
他昂着头,第一感觉是高,对方起码一米九,衬得一米八、个高腿长的魏冬倒尽显娇小。不过那人宽肩窄腰,身姿很是挺拔,头上束着根深色祥云木簪,余下黑发随意披散。
哪怕没见着正脸,只凭这背影,魏冬也敢断定,这位定是个美人。只是美人吃什么长大的,这也太高了,让他自尊心略微遭受一丝打击。
也许是美色惑人,魏冬稍稍没那么怕了。
他跟着美人往前走,很快进了黑纱里边。
借着骤然明亮的烛火,魏冬惊愕发现眼前竟是张供桌。供桌正中立着块牌位,黑漆漆的,裹着森冷阴气,瘆人得慌。
魏冬吓了跳,本能想后退,手却仍然被牢牢箍住。
他低头看去,发现抓着他的赫然是截森然白骨,眼前哪还有什么美人,分明是具血肉全无、阴森可怖的骷髅。
骷髅僵硬扭过头,拿空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魏冬。
魏冬头皮发麻,想都没想,凭着本能一脚猛踹过去。
没想到这一脚还真踹开了骷髅。
他趁机转身逃走,骷髅抱起那牌位,对他一路穷追不舍。
魏冬不敢停下,他疯了似地逃,偏偏无论逃到哪,骷髅都总能找到他。
渐渐的,他双腿如注了铅,实在没力气再逃,手撑着膝盖累得直喘气。
也是这时,魏冬忽然发现,他左手无名指赫然系着条红绳。那红绳鲜艳欲滴,像浸过血液,一端连着魏冬,另一端则牢牢系在那鬼气森然的牌位之上。
魏冬惊骇至极,伸手想要扯断红绳,偏偏红绳不知道什么材质,坚韧无比,怎么扯都扯不断。
眼看骷髅逼近,他只能咬咬牙继续跑,谁知道跑着跑着,一脚踩了个空,整个人猛然向下跌去。
傍晚,暮色渐沉,狭窄僻静的乡道上,满是灰尘的破旧客车颠簸着前行。
道路年久失修,多处坑坑洼洼,颠得人内脏都快跳出来了。
乘客们脸色难看,小声嘟囔抱怨时,也不时地扭头往最后一排看,边感叹年轻真好,这样也能睡得着。
客车最后一排的角落,魏冬搂着个黑色背包,头枕着玻璃睡得很熟。他个高腿长,客车座位根本不够施展,长胳膊长腿只能委屈地蜷缩着。
车厢灯光很暗,却仍能映出魏冬如玉般的肌肤,轮廓精致,毫无半点瑕疵。他鸦羽似的睫毛轻阖着,眉头紧蹙,透着强烈不安。眼尾有颗小小的黑痣,犹如点睛之笔,将整张脸衬得明艳动人。
似是梦到可怕的事,他睫毛颤动频率越来越快,随后猛然睁开了眼。
熟悉的客车和闷热的温度将魏冬一下从梦境拉回来。
他长吁口气,拎着t恤领抖了抖,散去一身热汗。
紧接着,他忽然想起什么,迅速低头朝左手无名指看去。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上,并没有捆着什么红绳,而是烙着圈淡淡的红痕,戒指般圈着他指骨。
那是从魏冬有记忆起,一直就存在的,奶奶说是胎记。
只是个梦,魏冬松了口气。他在狭窄的座位上换了个姿势,边转头朝窗外看去。
恰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魏冬发小林晓屿。
魏冬接通电话,视线随意瞟了眼车厢内,尤其多看了斜对角的瘦黑中年人几眼。
中年人一身道士打扮,手上还拿着个罗盘。从上车起,就不断吹嘘,讲得头头是道,将车上众人都给洗脑了遍,还成功加了微信,一路顺畅,唯独到魏冬这碰了壁。
没办法,魏冬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除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信鬼神之说。巧的是,从小到大,他还真从没见过鬼。
林晓屿语气担忧:“冬冬你到家没?给你发消息怎么都不回?”
魏冬看着窗外,远处是连绵不绝的高山,近处是飞快掠过的树木和农田。
“还没有,但应该快了。我刚睡着了,没看到消息。”
林晓屿松了口气,开玩笑道:“那就好,你一直不回消息,我还以为你见色忘义,到家有老婆后,就把我给忘了。”
“滚滚滚。”魏冬没好气道:“胡说八道,我哪来的老婆?”
“嘿嘿,奶奶给你娶的小童养媳啊。冬冬,你可别不信,我认为这猜测很合理。你想啊,要不是为联络感情,奶奶干嘛非要求你每年必须回去一次?”
“那是因为生日,奶奶说想和我一块过。”魏冬加重语气强调:“还有林晓屿,我今年还没满十八,娶不了媳妇。造谣是犯法的,信不信我告你?”
林晓屿自动忽略后半句:“还有两天。等生日一过,你不就满十八了。对了,没准奶奶还给你筹备了婚礼,只等你回去了。要不然,大一刚开学,为了生日,有必要千里迢迢请假回去过吗?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冬冬,你要真举办婚礼,一定记得通知我,千山万水,我都会赶过去的。”
他越说越离谱,魏冬险些气笑了:“林晓屿你皮痒了是吧?行,你给我等着!”
林晓屿听到这话赶忙讨饶:“我错了,冬哥,开个玩笑嘛。”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那你过完生日赶紧回来啊,咱那两位室友都怪得很,你不在,我瘆得慌。”
“瞧你那点出息。”魏冬哼了哼。
说话间,窗外夜色越来越暗,路旁树木张牙舞爪,阴森森的。天边黑云翻滚,压得极低,俨然暴雨将至的景象。
魏冬感觉车上温度越来越低,手机都成了铁疙瘩。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和林晓屿又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挂断后,他听见车上乘客也都议论纷纷。
“奇了怪了,怎么突然这么冷啊?”
“就是,见鬼了!刚刚还热得满头汗,这什么情况?”
有人高声喊道:“师傅,你是不是空调开太低了?”
随即有人不满附和:“赶紧把空调关了吧,都快冷死了。”
“之前那么热,还怎么都不肯开空调,这会没必要了,倒开这么低,耍人玩呢?”
驾驶室,司机也一脸纳闷,半晌抬高音调颤声说:“我根本没……没开空调啊。”
这话一出,车上霎时安静下来,人人表情慌乱,眼神惶恐不安地四处乱瞟。
没人看到,此时车上早悄无声息出现了数道鬼影,有阴恻恻的孩童,有血肉模糊的壮汉,有披散着长发的女人。
他们裹着森冷阴气,占据了车上的空位,视线都一致地看向魏冬,好奇又兴奋,边还叽叽喳喳地热情议论。
“这就是那位大人的小媳妇吗?”
“可他好像是男的。”
“谁规定男的就不能是媳妇,你敢质疑那位大人?”
“不敢,不敢。我的意思是,他长得可真好看,和那位大人特别般配。”
“那当然,他可是从小就许配给了大人,签过婚契的。想想大人也不容易,独守空房这么多年,总算等到小媳妇成年,能娶过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