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慈是临时加入的训练营。
在他之前,这群少年们磨合了几天,早已形成泾渭分明的几个小团体,也俨然有自己的领头者。像是之前薛慈听到的“长灯明”,就是最得人心的“老大”,身后总跟着一群少年。
薛慈则与他们格格不入。
他晚来几天,身量瘦而矮,比同龄人低半个头。
训练营的其他孩子外向活泼,哪个都擅长做人群焦点,但薛慈安静孱弱,像是被养在橱窗中娇贵又漂亮的花。
连外貌都像。
这年龄段的孩子远没有到对审美敏感的时候,却在薛慈出现时,很难不盯着他看。
少年的肤像凛雪般白,五官精致,唇色殷红,漂亮如同一触就碎的梦。只是那双圆滚滚的漆黑眼珠,微带着婴儿肥的面颊,很显得可爱,中和了一些过于稠艷的颜色。
哪怕其他小孩都算样貌不俗,或俊朗或漂亮,和薛慈的相貌相比,都显得寡淡了。
他像是生在童话里的人,一身雪白皮肤,娇贵得碰都不能碰。
如果训练营的那些小少爷们再成熟点,或许他们对于这种让他们视线停留的漂亮玫瑰,便会再精心爱护一些。
但是他们现在处于最活跃亢奋的阶段,平时受到的教育,都让他们天生自信,更不掩盖自己的所求。好看的东西,当然要抢过来,或者更接近一点——
只是薛慈始终孤僻沉静,总不合群。
这样的态度没让少年们退回应有的分寸线上,反倒更激起了好胜欲,除了完成训练营的那些任务外,小少爷们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薛慈身上。
更准确一些,是放在了找薛慈麻烦,用光他所有注意力上。
每次玫瑰般娇嫩的少年被气的转身时,他的目光总会落到他们身上,微微抿唇,像是恼怒。
这是少年们最乐此不疲的时候,又是紧张又是刺激。哪怕他们看着薛慈泅红的眼角时,偶尔也会心中闪过不安酸涩,却仍对这种幼稚的小把戏兴在其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缓一些心中蓬勃的兴趣。
但这样众人心照不宣的“游戏”,却好像在今天玩过了头。
走廊中,灯台的尖锐边角泛着冷光。
训练营对这群小祖宗的管理并不算严格,五点后便结束活动,七点后是熄灯时间。
薛慈对这种规矩一向很遵守,今晚在七点后还出寝室,完全是意外。
他收到了一封鬼魂的诅咒信,要晚上去走廊唱歌才能解除诅咒——这当然是那些小少爷们的恶作剧,他们嘻嘻哈哈地拿红水笔写下这封信,又塞到了薛慈的书桌上。
薛慈其实对这封信并不相信,他只是生气有人溜进他的房间,还弄乱了他的书桌,于是憋气来找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并不止一个,那群小少爷们甚至很聪明地关掉了电路,然后装神弄鬼地在背后放录音恐吓他。
薛慈到底年纪不大,当真被吓住了。黑暗当中,有人去摸他的衣服头发,又有人不经意间撞到他身上,薛慈本就腿软,一下没站稳。
男孩子摔一跤,哪怕薛慈身体弱一些,也不过是跌破膝盖受点皮外伤。但偏偏不巧,他的眼睛擦过走廊中装饰用的灯台上,瞬间的疼痛,让薛慈一下流了泪下来,虚弱的喘息后,是抽抽噎噎的哭声,委屈得能让天底下最铁石心肠的人都触动,何况这些年纪不大的少年了。
他们慌乱地打开灯,又去扶疼得站不起身的薛慈,一眼便看见惨白灯光下,薛慈柔软白皙的面颊上,那一道血痕有多刺眼。
他们正处在最胆大包天的年纪,却一下知道了什么叫后悔。
好在这件事不算无可挽回。
薛慈在医疗室检查完眼睛,发现情况倒没有想象中严重,不会影响视力留下后遗症,只是眼边伤口骇人得厉害,小心处理完,薛慈在麻醉的作用下昏昏沉沉躺下。
几名带队老师,还有负责训练的教官全都来了,肉眼可见的今晚难眠。
作为训练营的主要负责人,调查处理能力还是有的,他们将这件事的经过彻查了一遍,脸色更难看了。
诅咒信、推倒、受伤……
薛慈会受到这样集体的欺凌事件,很显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恐怕之前就遭受过许多委屈。
虽然是老师、教官,但是他们面对这些世家继承人,到底小心翼翼很多,当然也不会想插手处理这些少爷们间的矛盾,让小孩子们能自由“和解”是最好的,但闹出这样的事来,这趟训练营结束后,负责人员恐怕都得引咎辞职。
而且就是眼下的后续处理,都让他们焦头烂额。
闯祸的人要受到处罚,但是这次参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结果至多不过赔钱道歉,薛家不缺这点钱,那群小霸王却不一定会道歉。
老师们低声交谈时,薛慈也醒了过来。
麻醉的剂量很低,薛慈又对床边出现的人很警惕,几乎一下就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他半只眼的视野是完全黑暗的。
薛慈眼睫颤了颤,发现左眼被包裹在纱布之中,药物的味道很浓重。而身边站着的几个成年人,身上所穿的服饰有训练营的标志,警惕心才算放下来了点。
薛慈的醒来,也被年长者们注意到了。
张老师心中复杂,倒也有怜惜地俯下.身去问他,“醒过来了,还疼吗?”
薛慈是从小乖到大的典型,小时候哪怕身体不舒服也很少提出,生怕给人添了麻烦。就像这一次,他也下意识准备说“不疼”,顿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次是重活一次。
他也不准备再讨人喜欢,做只温驯绵羊,只为了旁人的观感。
薛慈微微仰头,语调冷淡又嘲讽,极其没有礼貌:“疼,疼死了。”
疼死了又能怎样,你们也帮不上忙。
可他年纪小,没到变声期,又刚睡醒,声音听上去莫名绵软,有些娇气地像在撒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