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议论被压在花香之下,陈伯衍复又环视四周,而后退入雅间内。
孟七七倚在窗边,垂眸看着手中茶盏里飘着的一片桃花瓣,若有所思。沈青崖向他递去疑问的目光,他便道:“我好像忽然听到于尧的名字,他到现在还没被找到?”
“不清楚。”回答他的是陈伯衍。
孟七七抬头,蹙着眉若有所思。
忽然,楼下传来骚动,隐约有高喊声传来。三人齐齐凝神静听,似乎是公主殿下到了。
可十年前元武之争的教训还历历在目,这么一场修士聚集的宴饮,与王公权贵毫不搭边,亏她也敢来。她就不怕落在有心人眼里,变成那只笼络修士、卖弄权术的出头鸟?
孟七七仔细思忖着,忽然想到什么,道:“请她上来。”
第84章 皇先生
颐和公主不是一个人来的, 但跟在她身边的不是鬼罗罗, 而是一位身着玄衫、样貌平平的中年男子。
二人的到来在百花楼里掀起了不小的骚动,许多人想起颐和公主与陈伯衍的逸闻, 纷纷相视一笑。于是对于公主殿下为何能直入二楼, 竟无人感到疑惑。
孟七七的目光却从两人踏入百花楼的那一刻起, 一直落在那中年男子的身上。达官显贵豢养门客这不稀奇,但一个人经年累月养成的气度是没有办法完全掩盖的, 那个男人, 绝不是个普通门客。
公主殿下敢在这时候亲自过来见他,这可跟昨日随便派个门客过来不一样, 与她顺路拜访孤山也不一样。这里是神京, 她亲自前来无非有两个可能。一, 她真的与陈伯衍有点什么。二,她有恃无恐。
元武之争后,皇室对于仙门修士的忌惮达到顶峰,十年下来虽有所缓和, 可颐和公主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也不该犯这个忌讳。
但有一个人能。
孟七七朝沈青崖使了个眼色, 两人换了位置,变成孟七七背对着门口。吱呀一声门开了,孟七七却恍若未闻。
“颐和见过孟仙君。”颐和公主见状,朝孟七七微笑见礼,一点儿都没有皇室中人的倨傲。尤其是她一身素衫,身无半点累赘装饰, 就连那细长的柳叶眉也不见丝毫女子的娇弱,英气十足。
沈青崖从前只是耳闻这位公主殿下与众不同,今日一见,果然非寻常女子。
孟七七见沈青崖眸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不禁轻咳一声,道:“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找孟某有事?”
颐和公主望着孟七七的背,又转过头向身旁的男子请示,深色恭敬。孟七七看不到此情此景,沈青崖却不由诧异,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
只刹那间,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便扩散开来。那男子爽朗地笑了笑,一边走过来,一边道:“不是颐和来找你,是我要见你,这才拜托她带我来。”
孟七七这才起身,目光触及那人的脸,颔首道:“原来是皇先生来了,请上座。”
男子大大方方地在孟七七对面坐下,打趣道:“你看起来可一点都不惊讶。”
“我小师叔说过,来到这神京城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碰见什么都无需惊讶。”孟七七说着,挥手道:“大师侄,给皇先生倒茶。”
陈伯衍点头应下,可皇先生,或是说当今皇帝陛下,却忽然露出一丝神伤。他牢牢地盯着孟七七,问:“他真这样说?”
“先生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孟七七答。
皇帝收回视线,眸中的那丝神伤飞快沉淀,眸中幽暗一片。那是能吞噬一切的黑,充斥着权势和野望的霸道无比的黑。
孟七七的话仿佛刺到了他心中某一处痛处,他却并未深谈,转头看向沈青崖,道:“这是你的朋友?”
“是。”孟七七。
皇帝的目光依次扫过孟七七、沈青崖、陈伯衍三人,道:“三个人,真巧。当年我也有两个生死至交。”
孟七七听着,却不置一词,好似漠不关心。
皇帝恼了,佯装的恼怒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来找你?果然是周自横的后生,这气死人的脾气与他一般无二。”
孟七七比他更无奈,“皇先生,是您来找我的,您有什么事儿,得主动告诉我呀。您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皇帝气乐了,伸出手指无可奈何地朝孟七七指了指,“也就你与周自横敢这般与我说话。”
“哪里,晚生在金陵的时候,可净听别人吹嘘王府有多富贵了,真没碰上几个人提起您的。”孟七七道。
“你这后生,还兴告状呢?”皇帝道。
“这哪是告状,后生与长辈拉家常,可不是常有的事?”孟七七道。是皇帝先摆出长辈的架势套近乎的,那可就别怪他孟七七顺竿子往上爬,他就是爬得快一点,那能有错吗。
皇帝脸上带着笑,却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你与我告状也没用,王家的事儿是你们仙门的事儿,他们既没有鱼肉乡里,又没有草菅人命,我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先生这就全然不管了?”孟七七道。
“管也可以,不如你来?从前谁落我面子,都是周自横替我出头的。”皇帝笑笑。
孟七七失笑,这一山更有一山高,敢情碰上了个老无赖。不过对方一口一个周自横,却叫孟七七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心里冷,面上也就冷了。
孟七七道:“皇先生不如先说说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吧。”
皇帝察觉到他的变化,脸上的笑意亦渐渐消退,道:“我知道,他一定到现在也没有原谅我。我们三个人里,就他的性子最倔,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情,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我身在神京,四面高耸的围墙把我困在其中,有些事不是理所当然就可以办到的。好人不一定长命,是非不一定会明,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像他那样爱憎分明、从一而终。”
孟七七默然,良久,才幽幽说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皇先生所说的一切都已过去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您与我小师叔既然断得干脆,不如也忘得干脆。”
孟七七的话似是触到了皇帝的痛处,伤口被掀开,惹得他眉头大蹙,“若我轻易便能忘怀,还谈什么生死至交?我只当他一时气话,可谁料他果真再未踏入神京一步。他不再认我这个大哥,难道连他赵二哥也老死不相往来了?”
话音落下,雅间内静得落针可闻,只余皇帝起伏的呼吸声,意难平。
“父皇……”颐和公主心疼地站在一旁,却又插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