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晏脸上的温和却渐渐褪色。
他很擅长节制自己的感情,只是淡淡说:“我洗好了,小煦。”
应煦忙把水倒了,又转回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迟晏说:“辛苦你了,赶紧睡吧。”
应煦确实累了,他点点头。
“晚安,迟先生。”
应煦睡了,迟晏也睡了。
病房的灯被按灭,窗外的霓虹仍在窗帘上不知倦怠地流动。
迟晏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应煦听着他的呼吸声,感觉心里格外安宁,好像泡在了温水里,每个细胞都轻飘飘的,好舒服。他把自己缩了缩,缩进被子,回忆这一天发生的种种事情。
早上来探望迟先生的那位夫人是谁呢?先前忘记问迟先生了。明天问问看吧。居然和他长得那么像,真是奇妙的缘分!
应博今天挨了他的拳头,回家二伯和二伯母一定会问吧?以他的脾气,指不定会说出什么鬼话。但他不怕他说,就算二伯母再闹,他也不低头。反正他不受这个气。
还有迟先生……
他怎么会突然站不起来呢?
应煦不敢拿这话去问迟晏,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有疑虑,只是暖烘烘的被窝显然不适合思考这么难解的问题,他很快被倦意侵占,沉沉地睡了过去……
应煦是在一阵沉重的呼吸声里醒来的,他睡得迷迷瞪瞪,极困难地睁了睁眼,没睁开,便在被窝里扭了扭,换个姿势准备继续睡。此时,他又听到了牙齿轻轻磨蹭的声音,伴着那沉沉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好吵啊!
应煦在被窝里扑腾两下,表达自己的愤怒,他还想再睡,却突然想到什么,骤然睁开了双眼——
是迟先生!
他现在不是睡在家里,是睡在迟先生的病房。
迟先生怎么了?
应煦顿时清醒,他睁大双眼,眼睛还干涩着,只看到了满眼的黑。霓虹灯都在深夜黯淡,只有皎洁的月光试图突破窗帘,洒下一点月晕。
应煦撑着手臂爬起来,低低喊:“迟先生?”
迟晏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更急促了,牙齿磕碰的声音反而停下来,好像在极力忍耐着某种痛苦。
应煦慌了,赶忙爬起来,去开病房的灯。
刺眼的灯光把病房照得惨白,迟晏躺在蓝白相间的床铺里,他的头发是床上唯一的深色,此时已经被细细密密的汗水打湿。他的眉是紧皱着的,脸上表情紧绷,透出难忍的痛意,却紧咬腮帮,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是痛的?还是做了噩梦?
应该是后者。
车祸并没有使他受伤,他是犯了心病。
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原来不是没有痛楚,没有情绪,只是他太克制,都隐忍在心里。
应煦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揪着痛了。他不清楚迟晏在痛苦什么,却为他而痛。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拔高声音,试图把迟晏从噩梦中唤醒:“迟先生,你快醒醒!”
然而,迟晏走不出来。
应煦看向被子的一角,那里一直在抖,就像他的心也一直在抖。那是迟晏的手,他在梦里都握着拳头。应煦再顾不上其他,他趴到床头去推迟晏的肩膀:“迟先生,迟先生,你醒醒!你只是做了个噩梦,你快点醒,醒过来就好了——啊!”
应煦的手骤然被攥住,被攥得紧紧的。
噩梦里的迟晏显然是具有攻击性的,应煦被他抓痛了,皱起了好看的眉。他试图挣开迟晏的手,没想到男人力气大得很,他根本挣不开。他急了,又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拿脑袋去撞迟晏的手。
“迟先生——”
握在他手腕上的大手缓缓松开,应煦还要往前撞,被一只厚实但濡湿的手掌抵住了额头:“应煦?”迟先生的声音有些沙哑,藏着深深的疲惫。
应煦鼻子酸了,却笑了出来:“是我,迟先生!”
他抓住迟晏的手,笑容灿烂得像个小太阳,驱散了病房里的冷意。
迟晏的视线微移,看向应煦紧握着他的那双手。他的手掌不大,掌心却很温暖,手指虽然不长,却把他抓得紧紧的。他也看到了应煦手腕上的指痕,他很歉疚:“抱歉,我做噩梦了。”
“嗯。”
应煦看着他低垂的睫羽,在那双坚定的眼睛被浓密的睫毛遮盖的刹那,他竟从这个温和从容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脆弱。他想摸摸他,手比心还快,轻轻碰触在男人漆黑的头发上:“醒来就没事了。”
迟晏没想到,几年没做的梦又重新回来了。
那段不愿回首的过往不肯在白天现身,却潜伏在他的梦中。
他神色深沉莫测,嘴里却轻声说:“是的,醒来就好了。”
小朋友很担心他。
他不想看他脸色煞白,神情紧张的模样,故意岔开话题:“手掌黏腻腻的,好难受,小煦,你能帮我打一盆水来么?”
应煦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他马上就去。
“等等。”
不料迟晏又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