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发生在休息室的事情让林馥蓁在扬起手来时,悲愤溢满指尖。
混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敢?怎么能?
连嘉澍,去死吧, 下第十八次地狱去吧。
没有期待中那声清脆的声响,手掌轻轻落在连嘉澍左边脸颊上。
打是打了,可没力气,她不是生病了吗?生病使不上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不,不是的,是没用上力气,是舍不得用上力气,在目触到他的那张脸时,“小画眉,你一定没看到我揪自己头发的样子。”他刚刚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这会儿,她好像看到了,十指深深插进头发里,额头一次次在墙上磕碰着,怕声响吵醒她,不敢太过用力,瘫坐在地上,手无力垂落,侧过脸,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人,一双眼睛不眠不休。
手想从他脸上收走,但没成功,他的手反盖住了她手背,映在灯影下的两个人影,看着亲密无间的模样。
亲密无间,这怎么可能,这永远不可能了。
眼泪开始肆无忌惮,呈现或横行或垂直状爬满她的脸,臆想中的那场嚎啕大哭姗姗来迟。
在午夜来临之际,没有哭声,只有眼泪,无穷无尽的眼泪,哭声被牢牢束缚在那个黑色的盒子里。
下一秒,她身体被动往他身上靠近,被动地贴在他的胸前。
连嘉澍手落在她后背上,指尖以最为温柔的力道去触摸她的脊梁骨骨节,像深海海水抚摸孤独的鲸。
他说:“如果你不喜欢我的道歉方式,没关系,明天换一个。”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即使你换了一百个一千个道歉方式也于事无补,说好了不原谅就不原谅,那个声音很大,但只存在于她内心。
她现在没力气和连嘉澍争辩这个。
也只不过几个眨眼之间,她的眼泪就把他的衬衫沾湿。
他安静等待着,她安静在他怀里流着眼泪。
眼泪过后,思绪困顿。
她听到他和低声说着:“我知道,因为方绿乔的事情你一直在耿耿于怀,我……”
眼睫毛抖了抖,掀开,再合上。
“那个叫方绿乔的女孩偶尔会让我想起那死于矿难的男人,林馥蓁,那个死于矿难的男人不是别人,他是我的爸爸,我总是在想着,如果没有我来到这个世界,他应该也不会做出铤而走险的事情。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再过三年我也二十三岁,在我二十三岁时遇到我的人都会说,那是一个年轻人,是的,那是一个年轻人,我可以把二十三岁以后的岁月延续到很久很久,可我爸爸没那个机会,林馥蓁,这是我心里的一个巨大的缺陷。”
“我曾经思考过方绿乔的存在价值,我能肯定的是,方绿乔于我而言只是一名在中餐馆打工的女孩,和很多很多个在餐厅打工的女孩没什么两样,。”
“我还在想,也许几年过去,在路上碰到她时,到时会不会对她有愧疚之情不得而知,再过去几年之后,再次碰到她时,我认不出她来了。”
“但是,如果此时此刻,连嘉澍和林馥蓁面临别离,这个别离时间不管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茫茫人海中,只要遇见了,我就会一眼把你认出来。”
“通过你的走路方式,通过你涂满五颜六色的指甲,通过你手掌心的纹路,通过特属于林馥蓁各种各样的症状,最后才是脸,握住你的手腕,看着你的眼睛,我就会知道。”
十五岁,林馥蓁看过一副画:一个女人的脸和一个男人的手,男人的手穿过女人身体的骨头落在女人的脸上。
那副画主题叫做:穿过骨头抚摸你的脸。
先认出的是你的灵魂,再认出的才是你的容颜。
索菲亚是三天后才到的胡西昂。
下午四点左右时间,索菲亚到来时林馥蓁正在学西班牙语。
先是端详她的脸色,环顾四周后看似随口问了句“yann”去了哪里?
“他到河边去钓鱼。”她回。
一边放着连嘉澍的鞋,摆在餐桌上的是双人餐具,沙发上放着整整齐齐的毛毯,毛毯上搁着琴谱。
林馥蓁否认不了这三天来她和连嘉澍朝夕相处的事实。
七十二小时过去了,小法兰西还没有不耐烦,他也向学校请假,他还缺席了之前从来就不曾缺席过的维也纳音乐盛典。
这七十二小时时间里,就躲在这一百多坪的老房子里,干起给她做饭,敦促她吃药,在客厅沙发打地铺的事情,自然给她挖野菜做混沌的事情也干。
这三天里,林馥蓁拿连嘉澍一点办法也没有,消极态度冷眼旁观,以为骄傲的小法兰西会在她的冷眼下变得原形毕露。
好吧,换战术,恶言恶语还是没用。
三天过去了。
现在,倒是她自己先不耐烦上了。
索菲亚用了近半个小时时间说明围绕她和连嘉澍宣布在一起后产生的效应:她的个人社交网收到诸多祝福,从普通网民到政府机构到民间团体到企业财阀;朵拉之家在短短三天里接到不下五十名中小型企业的个人捐款;兰秀锦在公共场合默认自己独生女和连氏家族第三代交往的事情;薇安官网推出以薇安和小法兰西的情侣产品十个小时被预约一空。
就像人们说的那样,薇安和小法兰西在一起是一道加分题,从话题讨论到经济效益。
索菲亚走了,她让她走的。
听听,她都和她说了什么,从“嘉澍会照顾我的。”到“索菲亚,你继续留下来的话只会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电灯泡。”“目前,我很享受我们的二人世界。”
迟迟没听到车引擎声响起,这让林馥蓁等得有点不耐烦,今天她的脾气比昨天还要坏。
脚步声响起,怕是索菲亚又要来和她唠叨一番了吧。
呼出一口气,打开房间门,往客厅走去,怒气冲冲:“索菲亚,我说……”
不是索菲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