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京城都督府,沈括一脸霜寒,凝眸不语。
他的确是个喜怒不动于色的人,只不过因着底下那群废物迟迟找不到裴池一行人的下落,这才有了这么一怒。这位让他轻视了的三皇子倒真是有趣,新仇旧恨,竟让自己生出几分与之交手的念头了。
沈括提笔在信纸上写了几行字,搁笔后等上头墨汁收干,亲自将之折了几折放入到信封中。“来人——”
应声而来的是个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接过信封听沈括吩咐了话后便立即退了下去。
窗子半开着,窗外的芭蕉叶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人觉得绿意盎然,充满了勃勃生机。可如今早已经是深秋了,哪还要什么生机。沈括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案,在昏暗的书房中显得整个人都阴郁得很。
捏蛇要捏七寸,沈括冷冷的讥笑,说到底,他手下的那群人是没琢磨出三皇子的七寸再哪里。一旦拿住了七寸……便只能任人鱼肉。
……
等到了第二天,辜七和裴池那一行人果然再次起身,只是这回可比之前几日要走得慢了些。统共是一辆马车,里头坐着辜七、拂玉和曲潇三人,韶王殿下是在外头骑马的。而实则上韶王殿下这两日也是有些避讳辜七,尽量减少同她单独相处的是时辰。
拂玉撩起帘子朝外看了几眼,复又放了下来,笑吟吟的同辜七道:“王爷真是体贴极了,为了小姐咱们在路上还能停下来歇一歇。”拂玉这显而易见就是在帮裴池说话,自然,她的心还是永远都向着辜七的。
辜七听了绞帕子,需知道裴池这路上下令停车休息,可不光光是表面那样为着休息的。实际上每回停下时,他都会上车给自己擦药。就在这窄窄的马车里,就算他让拂玉和曲潇都下车了,这到底也不会同他们隔开太远的距离,如此一来她就只好拼命咬着牙捂着嘴不出声……辜七闷闷的想,她真是有苦说不出,宁可韶王殿下不要这样的体贴才好。
这走走停停,不知要多少日才能到达目的地,辜七是嫌这速度有些慢,估算着这两日恐怕也没能走多少路,她掀开了车帘子朝着骑马在前头的裴池道:“殿下,咱们这要几日才能到雍州?”
“再半日就到雍州的地界了。”裴池骑马同马车并行,“届时再由官道去雍城只需一日的功夫。”
这已经是出乎辜七意料之外的快了,上次她出远门的经历就不太好,而这回虽有裴池带着,却也不是十分的好。辜七真是有些厌恶远行了,想着到了雍城可真要好好歇上两日。
可事情没有那样顺畅,裴池因忽然接到了密信说是环城出了乱子而要带立即带人平息,他这回便不能再带辜七同行了。
好在裴池也早就安排自己在雍城王府中的侍卫来接她了,浩浩汤汤的一群人,再则又是在雍州地界上。他也是确认再三后才放心辜七自己去雍城的,这的确是无奈之举。
临别之前,裴池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好养伤——”
辜七本来还有那么一些离愁别意,闻言当即娇瞪了裴池一眼,扭头就上了马车,这做派真是狠心至极。
第59章
等到第二日下午, 辜七的马车已经到了兴庆镇, 沿着官道再行不过四十里就是雍城了。然而, 过了这个镇子再往后面去,沿途就只有小村落了。因着并不着急赶路,辜七就吩咐了先找个地儿歇一宿,等明儿再继续。
侍卫安排妥了便回来禀告, 马车被停在了那间叫“忘尘里”的客栈前头。辜七从车中下来, 一抬头便见着了这牌匾上的字,心里暗赞这店名倒是起的别出心裁, 字也写得好。
裴池给辜七留下的这群侍卫以名叫章安的那个年轻人为首,四方面孔,粗眉朗目, 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这时跟在辜七身侧压低着声音道:“镇上只这一家客栈, 里头已经住了不少路人,属下让掌柜的只清出了三层的上房。”
辜七觉得他这样办极是妥当。她倒是不在意这些, 也没骄横到住个客栈就非得要清了所有人。当即点了点头, 同这人道:“这便极好了。”说话时, 辜七是稍微侧着眼眸去看他,见他虽是应承着自己却时刻还在留心四周,谨慎得很。
殊不知,这叫章安的已经是韶王殿下侍卫当中头一等的, 他此去环山凶险却没带着此人, 反而让之护卫辜七了。自然, 这些事裴池如今做出来是理所当然, 只会怕自己布置安排的还不够周到。
可辜七并不知这些。她看着这人便想起了那日的周奉,诧异着问了此人他的下落。其实也不怪她才想起这事来,要知道事发之后她这脑子晕晕乎乎,这几日又叫裴池也缠着,实在不得空暇。
章安回:“属下不知。”他送了辜七到门口便止步不前,恪尽职守,也知道避讳。
辜七没从他那得到满意的答案也没气恼,大约她心中也早就有了预计,这事恐怕还得要问裴池才成。只是昨儿他们才刚分别,辜七哪里知道他几日才能回来。
入了屋,拂玉打量了一圈便惊喜着脱口道:“小姐快看,这客房布置挺用心呢。”
“哧——”辜七惹不住叫她给逗笑了,其实这不过是小镇上的客栈,即便再用心同她平日所住的地儿也是天差地别。辜七可还记得当初自己带着她偷跑出京的时候,这丫头可是一路的嫌弃,指指点点哪儿都瞧不上。
京城里世家小姐身边的使唤丫鬟也都各个是开过眼界的,见识得多了,寻常东西自然是入不了眼。辜七心道,数月不见,拂玉这真是变了不少。恐怕也是真在外头受了苦,不然也不至于这样就满足了。
辜七想着她会这般,还不知因为自己当日叫鬼迷了心窍,无辜连累了身边人。“挽玉一直想着你,等到她来了雍州见了你,还不怎么高兴。”
这正也是拂玉这两日要问的事了,原本没寻到开口机会,这便顺势问了道:“小姐跟着王爷出远门怎么不带着挽玉伺候,奴婢瞧都是些侍卫,一路上到底是不方便的。”
辜七的脸皮子是越来越薄了,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半夜里头叫裴池裹了披风直接从床上偷出来的。她正寻思该如何岔开话题的时候隐约听见外头有嘈杂的响动,随即走去窗户边朝着下头看。那窗子是朝着南面开的,往外头看正好能看见客栈的后院天井。
正此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站在那儿,脚边是叫人扔在地上的卷轴书籍,还有两件洗得发白的衣裳。而在他对面不远的地方,是个叉腰的小伙计,冷着脸骂骂咧咧的在轰人:“你倒也好意思赖在咱们这!骗吃骗喝都一个月了还不走,难不成想着要在咱们这儿住上一辈子?瞧你模样斯斯文文,像是个正经读书人,怎么这做出来的事情这么恶心人!”
小伙计说个不停,少年人却也不应声,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更没有转身就走。
拂玉也跟着过来看底下热闹,轻轻的皱起了眉头,“小姐,可要奴婢去……”
辜七当即摆了摆手,“什么都别做。”她如此说着,目光仍然是看在底下。
忽然又疾步过来了一中年男子,掌柜的打扮模样,径直朝着小伙计去,在那小伙计的上臂狠狠的拍打了一下。“叫你送人出去,你在这吵吵嚷嚷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今日客栈里头来了金贵人物?”他虽然在训斥小伙计声音大,可自己的声音却比那小伙计的声音还要大两分。此时立即调转了头,又去同那少年人道:“小兄弟,你看咱们这也是小本买卖,实在是养不起您这位大菩萨……”
“我帮掌柜的写牌匾的时候,掌柜的明明说过……”这少年人终于开了口。相较于那两位,他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慢慢悠悠,只好像是在跟人喝茶品茗一般。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就叫那掌柜一脸痛心疾首的抢了话:“我的小兄弟呀,你那字能值得几个钱。就算是写的不错,总也不能叫我为了你这几个字,好吃好喝好住的养活你一辈子吧。这前前后后都已经一个多月了!……”
拂玉嗤之以鼻:“原来是个蹭吃蹭喝的。”她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倒也十分挺拔,却没想到是个这么没骨气的人,年纪轻轻却要做这等行骗的行当。
“我瞧着,这人倒是十分有意思的。”辜七笑了笑说。她就站在窗子前,朱红的窗杦上还搁着一盆绿萝养着,长势十分好,冒出了许多细细嫩嫩的新芽。辜七微微倾身朝下,既留心着下面的动静,又时不时用手指拨弄着浓绿的叶儿。
那掌柜的说了好大一通,却没想到自己面前的人没有半点动静,真好像是自己投了一颗石子去深渊,得不到半点回应。对于那些性子急躁的人而言,只怕平生最难接受的便是遇到这样的对手,真真是要憋死个人。
“这、要不……给您再写一副匾吧?”少年人语速缓慢,显得十分温吞。
掌柜的闻言瞪大了双眼,半晌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想再在这我呆一个月?”
这话里全是匪夷所思的语气,可辜七却还是看见那少年点了点头,“是啊——“
“你想得美!”掌柜的几乎要被这人气得跳脚,此刻亲自上前抓住了少年人的胳膊,将之往外头拖走。若是一般人被这样粗鲁对待,肯定要反抗了,可这少年却仍然是不疾不徐的语调:“轻点轻点……”
辜七立即同拂玉道:“你去将人带过来。”
“小姐?”拂玉诧异的喊了她一声,顿了顿才应声出去。不多会,她又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回了自家小姐道:“那人、那人是个疯子,他叫那掌柜的拖到了外头,也不知怎么的就骂起了咱们王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