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七示意她就此打住,倘若这位罗小姐不思反省,今后还有她的苦头吃。雍州有她那将军爹护着自然可平安无事,可难保没有她出雍州的时候。
眼见天快大亮,辜七半威半哄的催促挽玉休息,可后者近来胆子日渐肥了,竟然不予理会,反而缠着辜七问:“小姐怎么会认出她来的?”
要说辜七能认出罗绛容,还真是凑了巧。前两年滇南上供了一块鸡血红的玉石,通体莹润,触之生温,后来宮里命巧匠雕了一对双鱼佩。其中一件在辜七这,另一件就被赐给了当时平乱有功的安夷将军。
辜七先是认出了罗绛容腰间佩戴的此物,后才猜出了她的身份。
挽玉听完才恍然大悟,又道:“她先前喊那谁三哥哥,我还以为那人定是要护着她的,怎么后头却没见着人了?”她顿了顿又道:“这船的主家心善,也不是那一味护短的人呢!”
挽玉悄悄长吁了下,仿佛那什么人没护着罗绛容,就是没跟她们为敌一般。
“什么那谁,你也敢瞎评论,他恐怕是……”辜七起头还有几分笑趣,话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脸色也变了变。先前她没去想,可不消多费心思那人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了。就跟一座大山似得搁在前头,辜七真是想绕都绕不开。
“小姐?”挽玉只当她是哪里不舒服,紧张了起来。
辜七摇了摇头,外头却正巧有人轻扣了两下舱房木门。挽玉出去片刻,折回来时手中端了托盘,上头搁了只冒着热气儿的碗。凑近了一看,辜七就让那浓浓的药味冲得七荤八素,“快端远些,怪难闻!”
挽玉可是十成十的忠仆,于这事上不退半分。
辜七拿这一根筋的丫头没办法,只好迂回着道:“那你先搁在那,我过会再喝。……我想着要先去当面谢谢这船的主家才好。”她这样说,人已经下了床,挽玉拗不过她,只好顺着去打水让辜七洗漱,可口中仍然忍不住的抱怨,“小姐正病着,为何不缓缓再说?这事又不急在一时的。”
辜七义正言辞的纠正道:“怎么不急在一时,这是最紧要的大事。”为此,辜七也很无奈。真叫认识了“风水轮流转”,“报应不爽”这两句话。
她自己才仗势教训了罗绛容,倘若此时不去拜见那人,岂不是要落了人口舌。如果简简单单是口舌也就罢了,可她前世魂魄游荡在世间的时候可是亲眼看着这位韶王殿下同沈括分庭抗衡的。后来的沈括权倾天下,若说还有什么人是他需忌惮的,那就只有韶王了。
辜七自觉如今是触了沈括的逆鳞,也再不肯去他跟前服软,那只能对这位韶王殿下多多示好了。她虽然先前行事鲁莽了些,却总也不至于蠢得没谱。倘若将裴池和沈括一道得罪光了,那她日后如何会有好日子过。辜七这时有些懊恼昨儿夜里的行径,怀疑会不会给这位韶王殿下留下一个嚣张跋扈的印象。
兰涧过来领着辜七上了二层,驻足在舱房外轻轻的唤:“王爷……”得了准许之后才开了舱门让辜七进去。
舱室宽敞而明亮,两侧窗户都半开着,清早江面的清爽之气叫人精神浑然一阵。
辜七略垂着头,屈膝欠了欠身,“见过王爷。”她今日一身冰蓝色的罗纱裙将身段衬托得腰肢纤纤,而黑缎似的长发仅仅是用一根亮蓝色纱带束于脑后,极为简雅。辜七虽是容貌极美,可平素穿戴华贵,终究让人觉得是花团锦簇,而今日罕见的露出了几分出尘绝然的空灵之色。加之她雪白的脸颊透着病态的绯红,漆黑的眼眸蓄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如何不叫人看了心下恻动。
桌案后的裴池驻了驻笔,目光停顿了片刻后开口:“你怎么知道是本王。”他的声音略有些低,十分清冽。今日只穿了寻常锦袍,却依然面如冠玉,风仪卓然。
裴池自幼便封王去了藩地,在他记忆当中自己跟这位蕴璞县主并未有过照面。不过,这不妨碍他对辜七如雷贯耳。
“恐怕这世间能让罗绛容喊出“三哥哥”的,恐怕也只有王爷了。”辜七轻声细气的如实回道。说完之后又觉得……应该再添一些溜须拍马的词才算好,毕竟这些话谁听了都不会生厌。
要知道上一世自己跟这位王爷颇是有些渊源的。然而辜七自觉是不好的渊源的,所以这会她对着韶王,很有些负罪心理。
裴池很是随意的点了下头,垂眸沉浸在案上的文书上去了。
辜七很是耐心的等了片刻……又等了片刻……实在忍不住才偷偷抬起头,好像韶王殿下都忘记自己这么个大活人了。
这会真是站也不是,退也不是,辜七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的舔了舔唇。
恰这时,韶王抬起了眼眸,看见的正是辜七盯着自己舔唇吞咽的动作……
“……”
“殿下,不是这样的!”
第8章 理解
辜七看见这位韶王殿下长眉微皱,显然是不悦的,不得已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否认:“殿下,我没有……”
她面庞本来就带着病态的红晕,这下被人误会了那样……仿佛就更能滴出血来。然而,这般模样落在旁人的眼中,可是零星半点不能体会到她的局促不安,只会觉得这是欲盖弥彰的娇羞。
裴池“嗯”了一声,平淡的收回了目光,继续翻看他案上的文册,“回去吧。”他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事,甚至可以说……辜七此时的来去,他都不在意。好似再没有什么事情比手头正在办的事情更紧要的,他神情专注,长眉时皱时舒。
一时舱室内静得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颇叫人生出了些时光静谧,岁月从容的感慨。
辜七上一世倒是听说过这位韶王殿下的俊朗不凡,在她耳朵旁说这些话的人直将他夸得天下有、地下无。可凡事过犹不及,何况各个都是这般说辞。那时,辜七笃定这必然是假的了,是那些人合起伙儿来骗自己的。
可现在轮到自己亲眼一见,她才是服气了,原来这世间真还有这样的人……“倾城看三郎”并非传闻。
辜七记得这事应当就发生在韶王入京后……想到这,她不禁心思微动,这趟回京后自己定要亲眼看看韶王殿下是如何让京城百姓倾城而出,争相追逐的。想来会是一番奇景。
要说辜七虽然思绪翻转,可人还在磨磨蹭蹭的站在原地没挪步。她心下有些忐忑,吃不准韶王先前的这声“嗯”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下——”辜七吸了口气后才软软轻唤。
“我昨晚上没认出殿下来。”辜七觉得自己态度甚好,极显诚恳。但凡将姿态放低了,可怜些委屈些,那另一人多半也不会太计较。这些辜七是自她爹身上学来,得其精髓,后又在沈括那再三演练过,回回都是效果超出预料。
她是信手拈来,很有把握。
果不其然。先前还惜字如金的韶王主动接了话:“……罗绛容,本王已经让人送回雍州了,是她年纪小,任性妄为了些。”送的人就是魏决,一个两个都是大麻烦,裴池索性一块打发了回去。
辜七闻言撇嘴,心里头有几分不满,什么年纪小,倒是好借口。不过,这意思是他……不会因此迁怒自己?
倒不是辜七谨小慎微,草木皆兵,实在是因为这原本就是人人都会有的护短私心。就好比,她平日未必会多在意一条狗,可倘若有人当着自己的面儿打她的狗,那她非得出这个头不可了。
当然,辜七可不是把罗绛容比作了狗。
“殿下,她跟我同岁的呢。”犹豫了下,辜七还是嘀咕出了这句。其实这位从雍州来的韶王殿下很是懂人心思呢,她还没将话往罗绛容身上引,他就自己将罗绛容的事说了,省了她迂迂回回。索性,辜七这次顺势借年岁彻底堵裴池的口,叫他不好埋怨自己下手不留情。可不是嘛,她也还小呢!
辜七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韶王说那话实在没多想,只等辜七娇嗔着报怨,才听出了那么点意思,“嗯。”
又是一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