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大亮,外面静谧邃远,万籁无声。叶相思躺在茅屋里的卧榻上,狐尾已然消失不见,身前是趴在床沿上睡着了的成瞑。
彷佛岁月静好,年华无伤。怎奈刻骨的疼痛时刻都在提醒着她,这一刻的宁静有多么的虚伪。
不知何时,成瞑已招来了数十名幽冥洞里的婢女仆妇,还有一名头上扎着白巾的妖医。他们或歪在门口,或倚在桌边,却无一例外的都将身子朝着放在地上的炭盆。
叶相思慢慢坐了起来。
炭火尚未熄灭,绿娆坐在旁边打着瞌睡,原本用来扒拉木炭的火棍已被她整个戳进了炭盆里。
今年的南山似乎确实比往年要冷洌许多,她暗暗想着,探手去拉掉到肚腹间的棉被。
一缕秀发从肩上滑落。
一瞬间,她竟忘了去拉棉被,呆呆的看着那一缕银发,惊呼:“这......这是什么......”
绿娆猛然惊醒,条件反射般的开口搭话道:“姑娘你醒......”
话未说完,便看见了抓着满头银丝咆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的叶相思,惊得捂住嘴巴愣在了原地。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惊醒,也都如绿娆一般呆楞愣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成瞑亦醒了,略一愣怔后坐上卧榻,牢牢的握住了她的双手,痛心又无奈道:“相思......你不要这样......”
叶相思强忍着泪水,沉声对绿娆吩咐道:“拿镜子来......”
绿娆看向自己的主子。
成瞑忧道:“相思......”
叶相思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快去!!!”
绿娆见状,自觉无可奈何,转身去取了收在行李里的水晶镜。
一张素颜慢慢映入镜面,似与平日无异,只是眼角眉梢平添了几抹妖艳的红,斜斜飞入发际。
满头银丝似纯色的绸布,扎眼的白。
“哗啦啦”一声巨响,水晶镜被摔成粉碎。
叶相思用手撑着床沿,浑身上下都抑制不住的颤栗着。倏忽之间又发现身上的血衣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桑蚕天香绢丝睡袍。
“我的弟子服呢?”
绿娆赶忙从旁接过已洗好熨平的弟子服,双手呈上。
“奴婢已收拾妥帖,姑娘是要现在换上吗?”
叶相思望着叠的整整齐齐的弟子服,一瞬后,哈哈笑道:“白发······白脸儿······再配一身白衣,真真是极好的,极好的!哈哈哈·······”突然之间又换了一副神色,瞪着眼睛却含着笑,“绿娆啊绿娆······你这是嫌我,还不够素么?!嗯?”
绿娆被问的没了主意,愣在那里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成暝双手缓缓抚上相思肩头。
他知此刻多说无益,便转头向绿娆柔声吩咐道:“重新去选几件颜色鲜艳的来。”
绿娆答着“是。”躬身退出屋去。
叶相思从茅屋里缓步行出。
当纷扬的雪花肆意落上鼻尖,钻入脖项时,她才猛然惊觉,这终年如春的南山此时竟下着鹅毛大雪。
也不知,雪是从何时就已经开始下了。
竹林已被骤然下降的气温,冻成了一根一根绿色的冰柱。门前的红豆,只相对较高的几株微微的冒着尖儿,其余的,皆同毕竹河一起被大雪覆盖,没了踪影。
天地间一片苍茫萧索。
偏春月里种下的那几株相思子,如有神助,寒风吹过依旧屹立不倒。
短短几月它们竟已长到了一人多高,不时的,还会有几颗红黑相间的小豆掉落,在皑皑的白雪中分外醒目。
三千银丝被寒风吹至眼前,明晃晃的刺眼。她牵起白纸一般的嘴唇冷冷一笑,向前走去。
一步,一趔趄。
成瞑带着绿娆,妖医,以及那日在幽冥洞曾见过的佩剑少年等十几人,远远的跟在身后,不敢近前。
她勉力支撑着又走了十几步,终于体力不支,身子一软扑坐在了及膝的雪地里。
成瞑一瞬便闪至身前,伸手将她扶起,又接过小妖递来的大红云缎斗篷为她披在肩上,心疼着呢喃:“相思……”
叶相思置若罔闻,挣脱了成瞑放在肩头的双手,兀自跌撞着站到了相思子树前。
举目四望。
洁白的雪纷纷扬扬落上绿色的树,落上红黑色的豆,落上,她白色的发,红色的衣。
他说,等你再回来时,就可以看到满树的相思......
如今,相思犹在,曾为我种下相思的人,却早已离我而去······
眉目流转间,两行清泪倏然落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