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想请啊,可请了奶,三叔他们不得一块儿过来?”春丽已经很不耐烦了,“毛头你还小,你不知道什么是居家过日子,这亲戚啊,平常关心一下就成了,又不是真的一家人。”
毛头直勾勾的盯着她。
还真别说,厨房这边比较暗,毛头又因为先前要去捞青皮鸭蛋,走到了墙角里,那头没啥光线,他站在黑暗里眼神直直的看过来,哪怕是大白天的,也有些吓人。
“三叔三婶是亲戚,奶也是亲戚,我和喜宝也是。难不成真的只有你男人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你自家人?”
春丽终于忍不住了:“你知道什么?喜宝根本就不是我们亲妹子,她不是爸妈生的!”
毛头:……
惊呆了,彻彻底底的惊呆了,方才春丽那一车的话,都没有这一句来得惊吓。
已经开了口,接下来就没啥不能说的了。春丽稳了稳心神,索性都说了出来。
“喜宝是三婶生的,她和臭蛋、扁头他们才是亲姐弟。三婶这人啥德行你也清楚,喜宝刚生下来时,三婶嫌她是个丫头片子不想带,咱妈心软就给揽了下来,这一养就是十几年,直到后来才过继给了四叔。”
说到这里,春丽抬眼看了看毛头,半是劝自己半是劝毛头的说:“她根本就不是咱们大房的人,平时嘘寒问暖就可以了,管那么多干啥?臭蛋也是,你没见我来了京市那么多年,除了被我妈逼着那两回外,就没去瞧过臭蛋吗?又不是亲的……”
毛头整个人都要不好了,饶他平日里能言善辩,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无话可说,无从说起。
许久许久,久到锅里都冒出米粥的香味了,毛头才猛的开口:“所以,我跟喜宝根本就不是双胞胎?!”
春丽已经开始拿碗盛粥了,这一幕相当得熟悉,令毛头想起了以前在老家时,仿佛也是他和喜宝生火做饭,等饭菜好了,身为大姐的春丽这才拿过碗筷,帮着端到堂屋里。
该说啥好呢?春丽不是完全不干活的,她也干活,就是尽挑着轻巧且露脸的活儿干。
“你说胡话吧?你跟喜宝都不是一个爹妈的,咋可能是双胞胎呢?你俩户口本上的生日差了半个月呢!”
致命一击。
毛头直接走出了厨房,站在早晨的阳光下,整个人好似要飞升一般。
他一直以为,自己长得跟喜宝是一个样子的,虽然皮肤被晒黑了,可底子还是很好看的。可春丽的话,犹如一记轰雷劈在他的天灵盖上,把他劈了个外焦里嫩,都能闻到糊味儿了。
“等下我还要出门一趟,找人问问到底是咋回事儿。你赶紧来喝粥啊,真是的,我嘴里发苦,就想吃口咸的,让你蒸个蛋都不会……”
春丽在厨房里絮絮叨叨的,其实站在她的立场上来看,她做错了吗?堂妹啊,看赵红英就知道了,平常有事没事就去找赵红霞唠嗑,她也这么干了,每次喜宝回来,她都有陪在身边瞎聊,也有嘘寒问暖,让喜宝用功念书,天冷记得添衣,要多喝水,等等。过年那会儿她还送了喜宝一条老厚实暖和的围巾呢,还要她咋关系呢?堂妹,又不是亲妹妹!
不一会儿,春丽吃完了早饭,又草草的收拾了一下自己,跟毛头打了声招呼后,就出门去了。
徒留毛头一人站在太阳底下思考人生奥秘宇宙由来……
这一思考,就是一个小时。
及至春丽嗷嗷哭着跑了回来,才把三观重塑中的毛头给吓醒。幸好,是吓醒而非吓死。
“你又咋了?!”
毛头都要疯了,明明他才是受到伤害的那个,好心来安慰他姐,结果被他姐吓得都开始怀疑人生了,刚觉得稍微缓和了点儿,这货又跑回来吓他了!!
“毛头!我是被人给举报的!不知道是哪个黑心烂肠的东西,居然举报我?我跟人家打听过了,领导就是收了举报信后,才把我开除的,匿名的,敢做不敢当,就不怕遭报应?”春丽边哭边咒骂着,气得胸口上上下下的起伏,顺便又再度把毛头吓了一跳,生怕她骂人骂得太起劲儿,直接给撅过去了。
“你先消停消停,来来,回屋再说,坐下再说。”毛头赶紧先把人给安顿好了,不然他还能怎样?这是他亲大姐,再怎么无奈,也不能看着人在自个儿跟前出事。
“咋有那么恶毒的人呢?我碍着谁了?领导也是,举报人说啥就是啥,他咋不问问我的意思呢?”
毛头深以为,能在京市大学当上领导的,不可能那么智障,问肯定是问过的,只怕问的不是春丽本人,而是周围的人。
——春丽是舍管员,被举报肯定也是工作上的问题,那么最好的问询人必然就是她所管理的那栋宿舍楼里的大学生。
把人安顿好后,毛头尽可能语气平静的劝她:“你要是我那栋楼的舍管,我也照样举报你。可你要是工作干得好,还怕被人举报?我们学校也有人嫉妒我,嫉妒我跟女同学关系好,嫉妒老师们喜欢我,嫉妒我文化课专业课成绩都好,那我咋没出事呢?偏就你出事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啥毛病都没有,领导也不能随便开除你。”
张秀禾错了,她以为自己不会说话,所以想让毛头多劝劝春丽。然而她忘了很重要的一个事儿,毛头是特别会说话,捅人心窝子,一捅一个准儿。
春丽又气又急,当下哭得更厉害了。她以为出事之后,家里人应该都站在她这边,义正言辞的帮她摇旗呐喊,声讨黑心领导,还有那个丧尽天良的举报者。
毛头见她这样,都能给气死:“你到底想干啥呢?现在工作已经丢了,哭有啥用?说白了,错在于你,我就不信京大的领导会单凭一封举报信就把人开了,他要是敢这么干,他早八百年就先被开了!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把舍管员做成了人家百货大楼的售货员、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当初我给你表演过吧?你还真看出感觉来了,学习能力可真强啊!你当初咋不干脆报考电影学院呢?哦,对了,你考不上。”
一想到自己当初花了三块钱买来的复习资料,特地让强子给春丽送过去,本以为有了这套专门针对当年高考的复习资料,他大姐就算考不上一流大学,起码也能混个师范护校之类的上上。结果倒是好,他大姐没考上,倒是帮了陶安一把。
当然,毛头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复习资料嘛,完全可以共享的,可他后来无意间听春梅说起,说春丽当初就觉得自己考不上,又怕陶安工作太辛苦分心,就帮着做了好些厂委的工作,还帮着洗衣做饭,让陶安全无后顾之忧。
知道这个事儿时,春丽已经跟陶安结婚好几年了,毛头虽然心里膈应,却也不是那么不懂事儿的人,又想着春丽那会儿的成绩的确不大好,考上大学的希望确实很渺茫。
可现在想想,他咋觉得自己当初贱得慌呢?说来,那买书的三块钱还是借喜宝的,到现在他都没还上呢。
这头,毛头都快把自己气成蛤蟆了,那头,春丽却嘀咕道:“咋就错在我呢?打毛线做私活算什么错?又不止我一个人那么干。”
毛头“嗖”的一下扭头看她:“那我懂了,敢情你还有别的更严重的情况?你到底在京大干了啥啊?”
干了啥?春丽也想不起来她到底干了啥。准确的说,她是真的没干啥,能不干的都没干,哪怕是必须干的,也是能拖就拖,横竖别人看不下去了总会帮她干的。
认真的思索了半天,春丽突然想起一个事儿:“对了,前几天宿舍里有两个女同学闹了矛盾,吵得很厉害,我就过去帮着调解了。”
“然后呢?”
“然后她俩就打起来了。”春丽顿了顿,又说,“现在的大学生啊,拿着家里的钱不好好学习,就盯着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人拉住,差点儿磕着我的肚子。”
毛头:……
扑面而来的全是绝望啊!
人家本来是吵架的,被她一调解,直接打起来了。
毛头心道,搞了半天,还真是他会错意了,被举报还真不是为了打毛线的事儿。他说呢,哪个大学生吃饱了撑着盯着舍管员看,反正他是懒得管舍管员干啥的,就一个要求,别来烦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