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穿靴子的人,刚开始是挺不习惯的, 关键是靴子要比棉鞋重很多,尤其是做工用料都格外精细的毛皮鞋。不过,暖和的程度却也跟重量成正比, 穿在脚上就跟踩到了棉花里一样,仔细一瞧,才发现鞋里头全都衬着羊毛,暖和得不得了。
而此时此刻, 换上了军大衣,也穿上了毛皮鞋,喜宝把剩下的东西稍稍归拢了一下,瞅着该到了开水房开门的时候了,赶紧揣上一副皮手套出门去了。
不得不说,宋卫军来得就是巧,他们英语系只有周三下午是两节课,放学特别得早。等喜宝回到学校,也不过才下午五点,就是冬日里天黑得比较早,加上这会儿天气瞅着有些不对劲儿,估摸着晚上又该落雪了。
急急的往学校里走,喜宝边走边盘算着先回宿舍拿热水瓶,灌满了开水后,晚上就不用再出门了,反正她看书复习的时候并不在意旁边有人说话,照样能学习得进去。
也就是回学校这短短的一段路上,喜宝觉出了毛皮鞋的好来,当然军大衣和皮手套也很棒,及至她回到宿舍楼下,感觉双手还是火热热的,不像以前,哪怕把手往兜里揣,那也冻得发僵,非得抱着汤婆子暖上好一会儿,才能提笔写字。
“宋同学回来了!”
“喂,宋言蹊!”
此时的宿舍里挤满了来串门子的女生,人数甚至多到挤都挤不下的地步,好些人干脆就立在楼道里,各打各都是捧着个搪瓷缸子,聊着天,时不时的喝口热水。
“出什么事儿了?”喜宝一脸惊讶的问道,问的当然是听到外头的动静赶忙跑出来的刘晓露。
“我说你们倒是让一让呢!”刘晓露愣是从人群之中挤出了一条道来,把喜宝拽进了宿舍里,“瞧瞧,你这都穿上军大衣了?你爸给你捎来的吧?”
喜宝点了点头,面上还是充满了狐疑的神情。
“她们就是来串门子闲聊的。”刘晓露随口解释了一句宿舍里人多的原因,又见喜宝开了柜子拿热水瓶,她忙说,“我替你打了一壶,先别忙这事儿。要我说,宋言蹊你也太能保密了,先前还跟我说,你爸是当兵的。”
“我爸是当兵的。”喜宝被刘晓露摁在了凳子上,只能一脸无辜的解释着。
从某方面来说,军官也确确实实是当兵的。
不过,想要看到刘晓露无言以对却难得很,她直接问起了别的事儿:“你跟咱们说说你爸呗,说啥都成。”
喜宝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其实真没好聊的,因为宋卫军平常干了啥从来不跟家里人说的,他所在的部队是特殊作战部队,一切任务都要保密,家里人最多知道他又出任务去了,再就是完成了任务领导给他升了官之类的。
见喜宝一脸的茫然,刘晓露也猜到了一些:“是不是不能说?那你就说说今个儿你爸来找你干啥的?专程给你送衣服的?就只为了这个事儿?”
终于碰上自己会的了,喜宝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想着她爸虽然特地叮嘱了这事儿不要告诉奶,可没说不让跟同学们说啊。瞧都让人瞧到了,再想隐瞒,一来不可能,二来容易让人说闲话。
当下,喜宝只老老实实的说了今个儿的行程:“我爸先带我去下了馆子,我忘了是哪个馆子了,就大概开车花了十来分钟的样子。然后拿了御寒的衣服给我,不单衣服,还有鞋子、手套。”
边说着,她边让刘晓露瞧了瞧,后者直接拿过她的手套,翻来覆去的看了两眼,还伸手摸了摸,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喜宝又道:“还有就是奖励我考上京大……这不是先前他在部队里吗?刚回来。”
“奖励?奖励了你什么?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爸高兴坏了,一下子就给了我五十块钱,让我去我们市里头最大的百货大楼随便买,吃的穿的用的,都可以。”刘晓露家境不错,一下子就理解了所谓的奖励。
还真别说,也许是天底下疼闺女的爹都是一个样儿的,生怕自己买的东西不被喜欢,直接掏钱让闺女买买买。
唯一不同的是,宋卫军出手可比刘爸爸大气多了。
这时,喜宝才猛的反应过来,刚才吃饭时,她把装了钱的牛皮纸信封揣到了里头衣裳的兜里。也因此,尽管已经在家里换了衣服,钱却仍在怀里揣着呢。
喜宝忙把怀里的牛皮纸信封掏出来,别说刘晓露一脸的好奇了,她也是啊。谁让她爸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很穷很穷的,真好奇她爸会给多少奖励。
事实证明,宋卫军还是很靠谱的,一信封的钱,喜宝仔细数了数,居然有整整五百块。
刘晓露也在帮她默算着,两人几乎同时算出了总数,又因为喜宝有些愣神,刘晓露抢在前头惊叫一声:“五百块啊!我一定要告诉我爸,省得他老是在我跟前嘚瑟,说他多好多好。”
五百块钱搁在后世兴许不算什么,可在八十年代初期,人均工资才三四十块呢,这确实是个很大的数目了。
这时,已经看到那一信封的钱,并且听到了刘晓露那咋呼声的同学们,忍不住争先恐后的问道:“宋言蹊,你爸每个月得有多少工资啊?起码也有一百多吧?”
“两百三十四块,我听我奶说的。”
时隔多年,宋卫军又升了好几级,现如今是正团长的职位,每月工资一百九十五块,加上他参军已满二十周年,所以还得算上百分之二十的补助。
喜宝真没觉得这个工资特别高,主要是她对钱没有明确的概念,一来她除了买书之外,几乎什么都不买,二来则是她奶从不限制她的零用钱,想要了说一声,立马就能拿到钱。久而久之,她反而对钱越来越不敏感了。
再有就是……
强子和大伟在外头兜兜转转了几年,一回家就拍了一万块在桌上。还有臭蛋,他也陆续涨了几级工资,不过相对于丰厚的夺冠奖金而言,他那些工资反而不算啥了。
因此,在同学们倒抽冷气的情况下,喜宝特别淡定。她倒是没提家里其他人,别人不问,她就不会说。她顺手拿钥匙开了抽屉,把一信封的钱都锁了进去,琢磨着明个儿中午就拿回家去。
然而事情并未到此结束,谈兴正浓的同学们可不会放过她,眼瞅着她又要去拿热水瓶,刘晓露直接拿过她自个儿刚才灌的开水:“拿去,我回头再去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喜宝是真找不到由头结束话题了,只能满脸无奈的看了看周遭的同学,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我把知道的都说了,你还想知道些啥?我爸是在保密部队里的,他这些年到底干了啥,我们全家没一人清楚,他都不说的。”
刘晓露转了转眼珠子:“那我问你,你爸多大年纪啊?十几岁就参军了吧?”
“他今年三十八了,参军有二十年了。”
“不对啊!”刘晓露徒然间反应过来了,在其他人感概宋爸爸年轻有为的时候,她又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家有六个呢,你还是排行第五的?还有上回送你来上学的,那个是你妈?你妈看着比你爸年纪要大不少吧?”
喜宝很是为难,一方面是奶的叮嘱,另一方面则是事情已经说的差不多了,现在改口也来不及了。
只能说,赵红英千防万防,独独就是漏着宋卫军这一环。也难怪了,宋卫军是那种好多年都不着家的,哪怕每个月都有固定往家里寄钱,隔几个月还会写封信啥的,可他的存在感真的不高。这不,一不留神,赵红英就把他给忘了。
犹豫再三,喜宝还是说了老实话。
上回来送她上学的,奶倒是亲奶,妈却不是,是大妈。至于她的哥哥姐姐们,也是大妈家的。
说这话的时候,喜宝到底忍住了没说过继的事儿,横竖老宋家对外的说辞一直都是这个,内里的原因也就不用再深究了。及至刘晓露又追问起她妈的情况,她也只是面露难过的表情。毕竟,在她心目中的“妈”现在已经成了她的“大妈”。幸好,哥哥还是愿意认她的。
刘晓露以为自己已经懂了,她家的亲戚朋友真不少,那种男的去当兵了,女的守不住跑了的多得很,而且这不是还有知青的例子吗?
生怕勾起喜宝的伤心事儿,她立马就把话题给岔开了:“我懂我懂,你爸一直在部队里,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所以是你大妈把你带大的,对不对?一直养在身边,叫也是跟着哥哥姐姐们叫的,叫习惯了改不了口了。我家有个亲戚就跟你的情况差不多,他家长辈生怕他因为爸妈不在身边被人欺负,对外都说他是他叔叔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