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袁弟来终于生了儿子,先前根据怀孕的症状,她就十分笃定自己怀的是儿子。可在没生出来之前,总归还是有些忐忑难安的。
幸好,老天爷待她不薄,叫她生下了一个白胖可爱的儿子。
还真别说,虽然她本人瘦得很,可孩子生下来却不算小,六斤半,搁在这年头还算挺大个儿的。而且孩子哭声洪亮,手脚拼命乱蹬,看得出来是个小淘气包。
袁弟来高兴坏了,从知道自己生下儿子的那一刻起,整个人从头到尾都是舒坦的,仿佛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了,原本压抑不已的心情也豁然开朗,心情比吃了蜜糖都更加甜腻。
直到今天,她还记得三个月前,她辛苦生下儿子的那一天。
那天是个阴天,头一天下了一场雨,第二天外头的天色瞅着就不对劲儿,灰蒙蒙的,到了中午都没出太阳。
袁弟来躺在屋里,一手揉着腰身,一手抚着鼓鼓的肚子,好端端的,就突然觉得心慌不已。到底已经生过一个了,哪怕称不上经验丰富,也不至于完全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确定羊水破了后,她就大叫起来。因为是农闲,家里留了好些人,很快赵红英并两个儿媳就进了屋,甭管先前有多少矛盾,这一刻,家里所有人都还是盼着她好的。
第二胎是没有头胎那么辛苦,可说真的,也没好多少就是了。袁弟来是中午发动的,直到晚间天都暗下来了,才终于生下了孩子。
孩子的哭声一起,她就立马开口问:“是儿子吗?这次总该是儿子了吗?”
赵红英正忙着给孩子清洗,大冷天的生孩子,动作尤其要快一些,不然孩子万一着了凉,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头,袁弟来没听到回答,还以为自己又生了闺女,顿时绝望如同海水一般疯狂涌上心头。万幸的是,王萍伸长脖子瞅了一眼,随口说了句:“带把的。”
一瞬间,袁弟来重新活了回来,只觉得天也蓝了地也绿了,心中的郁气全散了:“儿子、儿子……我有儿子了!”
袁弟来真的很感激,毕竟有她娘家亲妈连生五个闺女的先例,她真的怕死了自己还会生女儿。头一个,婆婆喜欢那就给好了,第二个呢?傻了才会再喜欢吧?她有时候夜里做噩梦,就会梦到自己又生了女儿,咋办呢?完蛋了。
幸好,她比她娘家亲妈有福气多了,第二胎就生了个儿子。
袁弟来刚感概完,那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赵红英就吩咐王萍去煮一碗糖水鸡蛋,又叫张秀禾先帮着看一会儿,毕竟袁弟来之前没带过这么小的孩子。至于她本人,还得给喜宝开小灶去,眼瞅着都过了平时的晚饭点了!
就在袁弟来认为她的好日子已经到来后,现实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
也就生产那天,她吃了碗糖水鸡蛋。之后,就再没有看到过好吃的了,别说鸡蛋和肉了,连细面条都没给她煮一碗,反正宋家其他人吃啥,她也跟着吃啥,什么小灶都没开。
也不对,小灶还是开了的,喜宝就天天吃鸡蛋羹,雷打不动的一天一个鸡蛋,再就是一碗小米粥或者面糊糊。
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吃得不好,想得又多,她本来身子骨就弱,一纠结再纠结的,奶水明显得变少了。幸好,年关到了,队上分了猪肉,到底还是叫她吃了几口,勉强算是撑住了。可就算这样,她的宝贝儿子还是没有吃饱。
一想到这些事儿,袁弟来就觉得烦躁异常,一脸不耐烦的叫着:“宋卫民!我跟你说话呢!你就这样看着大哥抢了所有的好处?明明就是你们仨一道儿下地种的,咋就变成他一人的了?”
宋卫民皱了皱眉头,说真的,他是挺羡慕大哥的,可他一点儿也不想跟大哥换:“你忘了大哥前头差点儿被逼死的事儿?得亏他脑子转得快,买了本红宝书,这要是换成我,还不一早被吓懵了?”
“你咋那么没用?”袁弟来咬了咬嘴唇,“我跟你说,我的奶水越来越少了,臭……你说妈是不是故意的啊?一个丫头片子叫喜宝,咋我的儿子就非要叫臭蛋呢?”
一提到这事儿,袁弟来就胸口疼,她本来都想好了,儿子可以顺着喜宝叫下来,就叫天宝。回头要是再生了,叫地宝,往下还可以叫心宝、乖宝、小宝。反正儿子都是宝,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结果,赵红英回头就帮着起好了名字:“老三家的,你家小子叫臭蛋。记着了,小名叫臭蛋,大名就叫……宋涛。”
大名倒是没啥,可小名为啥不能叫她起呢?再不济,叫涛子也行啊!像宋强、宋伟,就没特地起小名,只是一直强子、大伟这么叫着,春丽几个也是一样,就是拿大名改改当小名的意思。也就是毛头和喜宝了,他俩是特地起了名儿的,所以她的儿子也要顺着下来?
臭蛋……
这真不是故意埋汰人?
可宋卫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挺好,叫起来顺口听着也顺耳。不然,你也可以叫他涛子,妈才懒得管。”
袁弟来忍了又忍,她原本是个软性子,自打生下了臭蛋后,脾气一下子见长了:“不说小名了。卫民,我的奶水太少了,妈又不给我炖糖水鸡蛋。我是想着,索性我也不吃了,不如叫你妹妹再拿两罐子麦乳精来!”
宋菊花今年没回娘家,那是因为她婆家那头有事儿离不开,上个月赵红英去县城邮局取钱时,母女俩碰了个面,倒也提了一嘴。说好了,等回头有空了再来队上。
而袁弟来的意思是,既然宋菊花去年能弄到麦乳精,今年肯定也行,两大罐子呢,给臭蛋吃,能吃挺长时间的。
可宋卫民心里却没底,因为赵红英一贯偏疼两个小的,而且那俩又是一口气念上初中,之后更是一个参军入伍,一个进城嫁人。说实话,他宁愿去跟他大哥拧着脖子犟,也不想跟卫军和菊花打交道。
不熟,而且心里犯怵。
“你咋那么没用啊?算了,你不去我去,等妈回来我跟她说。正好心肝儿也大了,我去跟妈要些布,开春给他做新衣裳。”
见袁弟来这么坚决,宋卫民张了张嘴,到底啥都没说,只是他觉得没太大希望。
都在一个大队上住着,赵红英平日里也常回娘家折腾大侄儿,所以她只待了没多久就回来了,正好给喜宝和毛头做午饭。她都想好了,煮点汤面喂俩孩子,她和老宋头就和着汤面吃干饼子,多省事儿呢。当然,宋卫民俩口子也一样,横竖年前她做了半缸子的干饼子,绝对管饱。
结果,她才刚进灶间,还没来得及做饭,袁弟来就先找来了:“妈,我跟你说个事儿。”
“说。”赵红英头也不抬的干着活,随口应了一声。
“那个……妈,臭蛋也大了,等开春总是要做衣服的,你给我些布吧。”事到临头,袁弟来还是有些怂的,毕竟赵红英不是一般人。好在,有了儿子后,她底气足了很多,定了定神还是开了口。
赵红英点了点头:“回头我把喜宝的旧衣裳收拾出来给你,不用新做了。”
“啥?”袁弟来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叫我儿子穿个丫头片子的旧衣裳?”
没想到袁弟来会是这么个反应,赵红英头一回被弄懵了。其实,她还不舍得呢,喜宝吃的用的都是好东西,冬天的衣裳料子柔软棉花厚实,比毛头用得好太多了。就连夏天的衣服,那也不便宜,全是轻薄透气的好料子,还是叫城里裁缝给特地做的。本来,她还舍不得呢,可转念一想,喜宝又穿不了了,搁着也是浪费,拿给臭蛋穿,就当是废物利用好了,还想着便宜这臭小子了,万万没想到,袁弟来居然不想要。
“你咋个意思?想要新的?”赵红英冷了脸。
袁弟来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不是被吓的,而是被气的:“我儿子怎么能穿赔钱货穿过的衣裳?丫头片子都能穿新的,他咋就不成了?再不然,我要毛头的旧衣裳。”
赵红英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气,酝酿好了要喷她个狗血淋头,结果听了最后这句话,怒气突然就泄了。
——跟个傻子计较啥呢?她脑子不好,算了,别费劲儿了。
“想要毛头的东西你得管老大家的要,我不管。”赵红英懒得跟这种蠢货说废话,毛头的旧衣裳能穿?不对,毛头他有旧衣裳吗?他只有薄的麻布袋子和厚的麻布袋子,倒是夏天有身新衣裳,就穿过那么一回,险些瞎了全家人的眼,后来就没见他穿了,不知道被张秀禾收哪儿去了。
这些话,赵红英没跟袁弟来说,她已经彻底放弃这个儿媳妇儿了,本以为自家仨儿子已经够蠢了,哪会想到袁弟来才是家里最最蠢的那个,好赖不分啊!
不想,袁弟来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扭扭捏捏了半天,她最终还是咬牙说道:“妈,我奶水不太够,你跟菊花说说呗,叫她再给弄两罐子麦乳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