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汩汩而下。
朱嬷嬷方才本已起了疑心,听完嗤之以鼻,心道这女孩儿年纪毕竟还小,从前想来一直养在深闺,也不知怎的就入了世子的眼,遇到了这样的事,这一路过来,想必也是吓傻了,看到随便什么人竟就敢认成是自己的哥哥。那裴右安什么时候竟成了泉州一个商户人家里的儿子?便冷笑道:“小娘子,这一路过来,我待你已经很是周到了,好话也都和你说尽,我劝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再两日就到了。我告诉你,这里是云南,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若再敢给我惹事,当心没好果子吃!”
嘉芙缩在床边,抱膝只是不住地饮泣,这妇人打消了疑虑,因腹中饥饿,也就不管她了,自己先去吃饭,半饱时,斜眼看了嘉芙一眼,见她渐渐停止哭泣,坐在那里发呆,便呼她过来吃饭。
嘉芙慢慢走了过去,妇人看了她一眼,见她两只眼皮子哭的红肿,灯下看起来,倒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之色,想这女子日后若得了世子的宠爱,自己此刻倒也不好太过得罪于她,便破天荒地亲手打了一碗饭,推到嘉芙面前,笑眯眯地道:“咱们已经到了澂江府,再走两日,就到了地方,到了你就知道,我先前和你说的那话,没半分骗你。你这福气,世上多少女子,盼都盼不来的。”
嘉芙心里冷笑,口中却问:“敢问嬷嬷,那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朱嬷嬷道:“到了就知道,你莫问。”
嘉芙不再开口,只低头默默吃了饭,妇人叫人入内收拾了,又命人送来水,胡乱洗了洗,便出去吩咐侍卫轮班值守,嘉芙人在屋里,听见她的声音隐隐了传来:“……过两日就到了,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要是临最后出了岔子,谁都担不起那责!”
白天赶路也是乏累,这妇人安排妥了事情,此刻也想早些躺下歇息,回房后,叫嘉芙脱的只剩小衣,将衣裳拿来压在自己的枕下,命嘉芙躺下,自己也熄灯,睡在了她的外面。
夜深了,驿舍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一道惨白的月光,从窗棂里照了进来。
朱嬷嬷睡的渐死,发出阵阵如雷的鼾声。嘉芙慢慢地睁开眼睛,偏过头,望着躺在自己外侧的这妇人的模糊身影,心里的那个念头,越发的强烈。
澂江府的这间驿舍,从前她曾跟随萧胤棠入住过数次,知道裴右安今晚入住的那间单院的所在,刚才进来时,曾特意留心记下了路,距离自己住的这地方很近,只要出去了,穿过一道长廊,就是他的住所。
这样的一个机会,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错过,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哪怕最后不成功,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就是被这个姓朱的妇人抓回来看的更紧而已。
嘉芙不再犹豫,悄悄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绕过那酣睡妇人的脚,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来到桌前,摸到桌上的油灯,拿了火折子,回到床尾,屏住呼吸,将灯里的清油慢慢地倒在了帐子上,倒完了,点亮火折子,凑向了帐子。
火苗点了起来,迅速地上蹿,很快,半边帐子就烧了起来,跟着又烧着了床架,火势毕毕剥剥地蔓延,烟雾也渐渐浓烈,那朱嬷嬷睡的极死,亦或许是被熏晕了,依旧躺着,没有醒来。
嘉芙捂住口鼻,忍住呛人的浓烟,一直忍到火势起来了,这才往身上胡乱裹了刚才抓来的那件披风,跑到门口,打开门,才出去,迎面遇到闻声而来的守夜侍卫,嘉芙指着身后道:“屋里着火了!嬷嬷还在床上睡着!快去看看!”
侍卫冲到门口,果然,见浓烟外冒,一片火光,吃了一惊,抬脚便奔了进去,嘉芙立刻转身,朝外冲去,才冲到那道廊前,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追赶的脚步声,另个值夜侍卫发现了她,追了上来。
嘉芙没有回头,用尽全力,朝着长廊对面的那个院落狂奔而去,心里不断地企盼着,裴右安就在里面,他就在里面,他一定会自己开门。
但她终究还是没能跑到那扇院门之前。
勘勘只剩最后一小段路了,那侍卫一个跨步追了上来,堵住了她的去路,接着,身后又传来了一阵伴随着剧烈咳嗽的咒骂声。
朱嬷嬷也追了上来。
“大表哥!救阿芙!”
嘉芙冲着前头院子的方向,用尽全力,喊了一声。
“把这个小贱人的嘴巴堵上,快弄回去!”
朱嬷嬷眉发皆被火给燎的焦黑,衣衫不整地追了上来,一边咳嗽,一边冲那侍卫喝道。
这侍卫虽同行了半个多月,也知道马车里载着的是个女孩儿,却从没看过嘉芙的模样,冷不防这样打了个照面,一呆,迟疑了下,朝嘉芙伸过来手,嘉芙尖叫了一声,拔下脚上那只还没跑丢的鞋,朝他面门摔了过去,挡了一挡,转身便死死地抱住身侧的一道栏杆,再次喊了一声:“大表哥——”
侍卫手里捏着嘉芙丢来的那只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朱嬷嬷气急败坏,自己追了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对看呆了的侍卫喝道:“还不快来!”
侍卫回过了神儿,急忙上来,就在这时,走廊尽头那座院落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放开她。”
一个声音随之说道。
短短的一句话,三字而已,但在嘉芙听来,却宛如天籁之音。
她还没看清那个人,却已认出了这道声音。
这是裴右安的声音。
他终于还是出来了!
嘉芙鼻头一酸,张嘴狠狠咬了一口朱嬷嬷的手,朱嬷嬷痛叫一声,甩开了她。嘉芙立刻松开栏杆,转身朝着前方月光下的那道人影就狂奔而去,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伸臂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身,再也不放。
“大表哥!救我……”
她呜咽着,仰起脸,睁大一双含泪的眼睛,望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裴右安。
裴右安被她撞的晃了一晃,还没回过神儿,便感到一具绵若无骨的身子紧紧地贴着自己,腰身更是被她抱的紧紧,浑身不由地一僵,双手便定在了两旁没法动弹,迟疑了下,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柔声道:“莫怕。你先放开我。有事慢慢说。”
第23章
或许是和幼年病弱有关,亦或许是心虑所致,随着年龄渐长,裴右安的睡眠越发浅少。今日白天虽因行路风尘仆仆,但时至深夜,方才他却依旧没有睡意,辗转难眠,索性起身,一盏清灯,一卷旧书,四下寂寂之时,突然间从隔墙传来了一道“救阿芙”的呼叫之声,声虽隐隐,灯下却静水破裂,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段似是模糊,又极清晰的身影。
他辨的清清楚楚,这呼救就是甄家那个表妹所发。但实在难以置信,她怎会突然现身在此,隔墙如此呼叫自己?待循声开门而出,怎么也不会想到,看到的竟是这样的一幕。更叫他没有防备的是,她竟就这么冲了过来,抱住了他。
裴右安清楚地感觉怀里那具身子在微微颤抖,说完了那话,见她恍若未闻,依旧那样死死地抱着自己,显然极是惊恐。
怀中忽然多了一具温香软玉,这种感觉……叫他很是不自在,心跳有些失常,呼吸不畅,双手更是无处可放,但见她如此惊恐,又不忍就这样将她强行推开,犹豫了下,只好暂时由她,改而抬眼,望向对面那王府婆子,道:“她是我的表妹,一向居于泉州。谁借你的胆,竟干起了人贩的勾当,将她捋到了这里?”
他待人一向温和,喜怒亦不形于色,但此刻,投来的两道目光锐利如电,声音不高,却隐含厉色,显然动了怒了。
朱嬷嬷出来前,曾被嘱不可泄露此行消息,所以先前在门口遇到了裴右安,怕被他看到,立刻藏了起来,实在是没有想到,裴右安虽不是这甄家女孩儿的亲哥哥,但两人竟真的是表兄妹。自己千年道行,栽在了小鬼手里,这女孩儿看着老老实实,柔弱胆小,方才不但放火险些烧死自己,还生生把裴右安给喊了出来。
此刻再想起她先前在门口看到裴右安的反应,这妇人终于明白了,自己彻底是被耍了。
朱嬷嬷又是怒,又有些慌张,勉强定下心神,往前靠的近了些,陪着笑脸道:“裴爷误会了,我怎敢做这种勾当?我也实在不知,她是裴爷你的表妹,方才她放火烧屋,险些把我也烧死在里头,裴爷你也看到的,我是怕她又扰了旁人,追了出来,才心急了些,若有得罪,还请海涵。其实也没大事,只是贵人有请小娘子而已,绝无半点不利,裴爷放心就是,烦请将小娘子交给我。”
“哪个贵人?”裴右安冷冷问。
朱嬷嬷张了张嘴,又闭了回去,见那甄家女孩儿抱住裴右安,不住地朝他摇头,心知这事彻底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