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夏国的皇帝,什么换不换人,是不是冒充的继承人,都无关紧要,因为来的人不对或许会恼火,但因此而杀人泄愤,那就是暴君,不光百姓不服,连言官都不会放过他,谏言的折子能淹没了御书房的全部台面。
可戎王……那不是他们的皇帝,人家想不想好好治理抢来的城池还不一定,谁管百姓觉得你仁慈还是暴虐,当然怎么痛快怎么来。
“孩子啊,到祖母这里来。”她对着其姝伸出双臂。
其姝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刚走到祖母身边,就被紧紧拥在怀里。
“你要记得,咱们这一大家子现在需要一个人去见戎王,可绝不是要牺牲这个人来保住大家的性命。祖母希望你母亲、你堂兄和侄子们都活下去,可若是因为你牺牲了什么而换去,祖母不愿意。”
乔太夫人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她觉得别无选择,牺牲了尚永善来成全其他的孩子。可老天爷惩罚她,让她不仅失去了尚永善,其他的孩子也并未全部平安如意。
人总是在不断的错误与失败中前进,她也不能例外。
“你还要记得,我们都等着你回来,所以你不能意气用事。保护自己当然很重要,但能忍也要忍。你在我面前忍不住脾气,我最多罚你跪,连打手心都不舍得打一下。那戎王……说杀人如麻也不为过,你可不能自己犯傻,往刀刃上撞。”
其姝把祖母的叮咛牢牢记在心里,狠心不理谢氏的哭嚎,转身出了堂屋。
观言追上来,“五姑娘,我陪你一起去。”
“太危险了。”其姝拒绝。
“就是危险才要去。”观言坚持,“我说了我要保护你。”
“可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做。”其姝郑重道,“我娘身体不好,爹爹才……我又走了,她恐怕难以支撑,你帮我照顾她好不好?”
观言不置可否。
其姝见他神情就知道他不愿意。
“你知不知道,一时意气去冒险很容易,长长久久地履行承诺才是最艰难的。所以,我交给你的事情远比陪我去见戎王更艰辛。”
这话或许有待商榷,但她想要保护每一个爹爹曾经帮助过的人。大堂兄如是,观言亦如是,只要他们都平安无事,顺顺利利地继续接下来的人生路,爹爹曾经做过的事情才没有白费。
何况,像观言这样的孩子,在戎王面前又能帮得上什么忙。说不好听的,真出了事,不过多浪费一条命而已。
观言纠结得眉毛几乎拧成一团,好半天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乖呀。”其姝轻声细语,像个大姐姐一样,“你去跟我娘说,天冷了,我想吃羊肉锅,让她安排下人准备食材,等我回来就起锅。”
观言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依照她的吩咐,转身回了屋。
其姝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步履艰难地走到了二门上,戎王派来的马车就等在那儿。
她爬进车里,放下帘子。
车轮辘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停了下来。
其姝挑帘下车,发现自己竟然在隆盛总号的门口。
她几乎是在这里长大的,不需要人带路也知道每一条回廊、每一个门都通往何处。
走到一半就猜出那引路的戎人要把她带到爹爹的书房。
其姝不太明白,戎王为什么要选隆盛总号落脚。
不过,她自觉没有资格问,人家也根本没有必要向她交代。整个平城都被戎王握在手里,从人命到房屋什么不是随他心意,就是每天换个地方落脚也不稀奇。
北戎汗王宇文达坐在尚永泰那张黄梨木雕花的桌案后面,其姝以前没有见过他,但她见过站在他身侧的人——一年多前潜进夏国与裴子昂谈判的王弟宇文通。
宇文通也认出了她,“我见过你?”
“或许吧,我不大记得了。”其姝不愿多生事端。
宇文通却没那么好糊弄,“你是裴子昂的小妾?”
他十分暴躁,一刀砍在桌案上,怒喝道:“你们这些汉人就是奸滑,我王兄指名要见的是隆盛票号的当家人,他们竟然弄了个以色侍人的贱女来骗人!”
其姝气得眼睛都红了,却不是因为被骂下贱。
那张黄花梨桌案是尚永泰花重金从琼州府购置木料,再请师傅打造而成,如今被宇文通一刀砍下半个桌角。
这些北戎人实在太可恶,他们侵略她的家园,杀了她爹爹,还连爹爹的遗物都不肯放过!
“裴子昂?你是说宪王府的六郡王吗?这个人我倒是认得,可他后院的事我不清楚。”其姝根本不想与宇文通周旋,转而向宇文达道,“汗王,我是尚其姝。尚永泰的第四个女儿,也是如今在世的唯一的一个嫡女。按照夏国习俗,家业继承先嫡后庶,我父亲没有儿子,从小培养我做守灶女继承家业,如今爹爹不在……我理所当然就是隆盛的当家人。这些事您随便问问平城的百姓都知道,我也绝不可能拿来骗你。”
宇文达看起来比宇文通儒雅些,不像他那么霸气外露,开口说话时也十分有礼。
“尚姑娘请坐下说话。”
其姝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好笑感,这是她家的票号,她爹爹的书房,她能不能坐还得让这蛮子来请。
想归想,她并不打算真的表露任何不满,顺从地坐在了左下手的第一张交椅上。
宇文达拍拍手掌,扬声对门外道:“赐宴。”
然后真的有丰盛的酒菜端上来。
其姝根本没有半点胃口,可宇文达兄弟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只好勉为其难地挟了一筷子糖醋丸子。
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吃出是凤临阁而不是百花居的出品。
宇文达满意了,脸上带多三分笑,“从前就听说你们汉人谈生意都喜欢在饭桌上,我也入乡随俗,看来果然不错。”
谈生意?
其姝抬眼望过去,目光中满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