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同庆王府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并不算远,但楚言清出嫁五年,却还是第二次回门,第一次,那是新婚第三日的时候了,那时候他独自一人,受尽了非议嘲笑,不受宠的事实也是从那时就人尽皆知了。
楚言清怔怔的看着丞相府门口两座守门的石狮子,独属自己的儿时记忆翻卷而上,他小时候皮的很,老喜欢爬到这石狮子上玩,吓坏了一群侍从奴才,旁人怎样哄都无用,非得要楚故来抱,他才肯下来。
楚言清看着近在眼前的母亲,她同妻主正客套着,他努力的想从楚故的脸上看出些昔日的熟悉痕迹,却半分也找不到,母亲只是看了他一眼,公式化的喊了一声,眼神就半分没落到他身上了,眼中神色慢慢黯淡下来,却突觉手中一暖,迟迟对上的,是晏祁关切的眼。
一旁笑着的秦氏眼底闪过一抹讶异,半晌心中嗤笑,道是虚伪做作,就是不大顺眼,面上却是一片关怀,三两步上前:“言清,好些时候不见,看看,可是出落的愈发好看了。”
说着眼眶微红,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似是有着千般思念,就要拉他的手,楚言清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面上笑容十分得体,平静道:“有劳挂心。”
秦氏的手落了个空,一时尴尬的僵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被扫了面子,直在心底将楚言清骂了个百八十遍,但见楚故压根就没往自己身上看,晏祁更是不咸不淡的看他一眼,反倒关切的看着楚言清。
“清儿可是累了?”关心的话低低说出,引得楚家众人侧目,心思不一,秦氏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面上还要笑:“瞧瞧,怎么在门口说话,快进来!”
晏祁开口,楚故的视线才再次落在楚言清身上,脸上看不出喜怒,平平淡淡一句:“你的房间这些年一直有清扫,若是累了,就先回房歇着吧。”
楚言清一怔,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一眼楚故,还未说话就听一旁的秦氏急急插话。
“对对对,让言娇领你去吧,说起来你们兄弟也有许些日子没见了,一道儿说说话也是好的。”秦氏见楚故开了口,面上热情了几分,眉开眼笑,俨然一副慈父模样,忙不迭的推搡着自己的儿子。
晏祁眯了眯眼,唇角轻弯,模样似笑非笑:“确是,来者是客,可不是需要人领着嘛。”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秦氏沁了一身冷汗,满脸的笑容僵在脸上,尴尬的笑了,这明明就是说他把楚言清当做了外人,虽然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绝不能承认的,还是心虚:“世…世女说笑…”又对上楚故平静的眼,心头一颤:“我不过是想着让他们兄弟两个多亲近亲近,说错了话,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自从楚言清嫁出去之后,秦氏这些年作威作福惯了,除了楚故,哪里还有人敢给他甩脸子,因而大大少了从前的谨慎,眼下被晏祁这样一句,脸色委实难看,心下却也警醒了几分。
晏祁嗤笑一声,眼角瞥他一眼,没有应话,至于他身边的楚言娇更是连相貌都没有留意,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折辱的模样让秦氏脸色骤变,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气,笑脸将一行人迎进去。
楚言娇死死的掐着自己一个内侍的的手臂,一双眼睛仿佛要吞人一般,狠狠的盯着同自家娘亲并肩的女子,气的身子颤抖。
他是丞相嫡子,从出生起就没有人这样敢对过他,晏祁的漠视无疑等同于在他脸上甩了一个大大的耳光,楚言娇的脸色慢慢扭曲起来:“不过是个世女,不过是个世女,败落的旁支,低贱…身份低贱的都不够看!”他垂着头,眼底风起云涌,慢慢平复下去。
“公子莫气,那个晏祁算什么东西,您是要做太女正夫的,等您做了太女正夫,也就是未来的皇夫,到时候她一个小小的旁系,咱们可不是想怎样拿捏都可以…”明珠鄙弃的看了一眼被自家主子掐着手的侍从,丝毫没有要为他求情的样子,反而是愤愤不平,仿佛已经看到了随着主子站上那尊贵之位的时候,满眼高傲。
被楚言清掐着的内侍疼的额上沁了冷汗,直落泪,却忍着皮肉中尖锐的疼痛,咬着唇,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有道理,还是明珠最称我的心意了。”听了自家侍从的一番话,楚言娇的脸上总算露出些得意的笑,嫌恶的收回自己的手:“蠢东西,还不给我滚?”
说完看着吓得屁滚尿流的侍从,心情明显好了几分,一扬下巴,跨进门槛。
再说这边的晏祁,同楚故一道儿进了正厅,翻来覆去也不过说了几句客套话,她的性子原就冷淡,对政事什么也没有半分兴趣,说不得几句,就随着楚言清回他的闺房。
晏祁的发现,楚言清自从见了楚家人之后,情绪明显有些低落,心知他大约是想起了些从前的事儿,这些情绪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不大理解,但却知道他难受,一时也是无言,只是静静的陪着他。
眼见着越走越偏,晏祁的眉头也越皱越深,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奴才见过大公子,不,见过世君,见过世女殿下…”
周围时不时有下人路过,有些认识的,上来给楚言清行礼,也不敢多待,匆匆离开,竟是没一个敢抬头看晏祁的,可见她的名声真是差到了极点。
楚言清和善的受了他们的礼,被这些人一打岔,倒也没了什么伤怀感,这才回过神来,注意到晏祁,她的眼染了些戏谑,慢慢又转成委屈:“可算注意到我了…”
“噗嗤。”楚言清被她逗的一笑,笑过后想起来又有些愧疚,垂下眼:“妻主…对…对不起…”
“傻瓜。”原就是有意要逗他高兴,怎生又惹得他愧疚,晏祁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戳他的脑门:“我知道,好了,清儿乖,莫要多想了,嗯?”
哄小孩子般的语气,惹的楚言清“唰”的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低应声,小脸都要垂到胸口了。
晏祁一贯冷硬的脸色慢慢柔和下来,伸手揉了揉他的软发,眼底的专注和温柔看的一旁的宿宣都有些脸红,更多的却是不适应,一时神色变得有些怪异。
晏祁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便猛的听见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咒骂痛苦声,远远的动静就十分大,依稀可以听出是一人在训斥另一人,内容依稀可以听见,晏祁听着,眉头就是一皱,回头想带着楚言清离开,却不想被他拉住了袖子,停住脚步。
第74章 青涟
猛的被拉住袖子,晏祁有些惊讶,向他投出一个征询的眼神,却没有再要走的意思:“怎么了?”她相信他肯定听到了那边的呵斥和哭声,也知她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有这样一个举动,也是出乎了她意料。
楚言清身子轻颤,那边的声音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尖叫声反而愈发惨烈起来,听着就让人心底发毛,但这声音对楚言清来说,却是熟悉而惊心,搅得心绪不宁。
拉住晏祁原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听到她问楚言清才迟缓的抬头,眼底有些茫然,更多却是黯然,踌躇了片刻,不知从何处说起,只是喃喃唤她:“妻主…”
“嗯,我在。”晏祁应他,眸间掩不住的担忧,看出他的踌躇犹豫,也不催促他,却从耳畔不断传来的只言片语猜出了个大概,倒是没有别的感觉,只是心疼他。
“他…那人…从前…是…我的侍…从,他伴我一起长大…本…是要…作为我的陪嫁,同我一起…进王府的,但…但是……”楚言清的声音有些艰涩,断断续续,才将这段自己不欲回想的往事说出来,最后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晏祁慢慢抱住他,感受着他不住颤抖的身子,心口微疼,安抚的轻吻落在他的眼睛上,眼底凝了几分冷色:“清儿莫要伤心了,这不是你的错。”
她如何不知道楚言清未说完的是什么,那边的骂声清晰入耳,便是将楚言清未说完的话说的一清二楚,那个奴才从前背主,爬上丞相床的光荣事迹,言辞比起自家夫郎所说难听百倍,经过却是对的上的。
“下贱东西,你怕是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还敢偷懒!”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还敢爬主子的床,真是不要脸!”
“要我说啊,当初他还不如跟着大公子嫁去王府,大公子待他那样好,说不准他还能帮衬着做个宠侍呢,那也是锦衣玉食,吃穿不愁的…”说话的男人一面嗑着瓜子一面讽刺道,目光轻蔑的落在蹲在脚边洗衣的小侍身上,透着一股子刻薄之意,说着还不忘拿手中的棍子招呼他,打的小侍疼的惨叫。
“你还别说,是这个理儿,只是那世女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宠侍灭夫的,听说也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这个小贱人当初可不就是听说了这些,才死不要脸的去勾引主子的?”
边上还有一个矮个子,看上去稍年长,便听他唏嘘感叹:“也是,想想大公子这些年怕是也过得不如人意,造孽啊…”仔细却能看到他眼底的幸灾乐祸。
“不是吧,我方才还在前厅见过世女呢…”旁边绿衣裳的忍不住反驳,说到一半故意不说了,待到所有人都好奇的追问才神神秘秘的说道,眼底掩不住的得意:“那模样…只应天上才有的,同我们大公子站在一处,也是半分不落下风,那一举一动,无不是宠着我们大公子的…”
越走越近,声音便也愈发清晰了,才发现是几个中年男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看他们的装扮,是楚府的家仆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