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凌说:“俺孩儿有福嘛。”
柳葳手里捏着个没炸开的小鞭炮,对折了以后呲花:“小萱,您爸爸不馋?呵呵,他没馋死!以前家里每一回煮肉,都是还不熟哩他就开始下锅里捞。”
小蕤补充:“您大爷爷每回套到兔子,您爸爸就顾不上写作业了,连学都不愿意上,就一直围着兔子吸溜嘴水,比柳小猪看见肉骨头还美。”
小蕤春节前跟林洁洁去皖城,可能是林家大哥和小姨的劝说起了作用,林家父母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到底接待了小蕤,并把他介绍给了林家比较亲厚的本家和亲戚,所以小蕤最近心情超级好,挤兑人的时候都多了几分灵气。
柳钰指着柳葳和小蕤叫:“您俩就造谣吧哦,小心我恼了也揭您俩哩短。”
说完,他马上转过头对小萱解释:“孩儿,那不是因为爸爸老吃嘴,那是因为那时候咱家穷啊,一年也吃不了两回肉,偶尔吃一回,搁谁都得急半死啊。”
家里人从来没有因为小萱过继给了柳凌,就刻意引导他亲近柳凌而疏远柳钰和玉芳,所以小萱对两个爸爸和玉芳都很亲,从来不会因为担心自己近此远彼而纠结,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事。
而平日里,一样叫爸爸,柳凌、柳钰和全家人都知道他在叫谁,从来不会弄错。
小萱非常体贴地对柳钰说:“没事爸爸,小雲跟小雷哥也是肉煮不熟就去捞,咱家好几个吃嘴精咧,又不是光咱俩。”
柳凌被小萱如此宽的心给逗得大笑,把他拎起来坐在自己肩上:“没事孩儿,就算就你独个儿是吃嘴精,爸爸也待见俺孩儿。”
小萱十分嘚瑟,就坐在柳凌的肩上放起了二踢脚。
两箱烟花不到一个小时就放完了,一家人也被冻得不轻,柳长青让孩子们赶紧回屋里去。
孙嫦娥回到房间,坐在炕沿上看着外面的黑夜感慨:“这世道变得真快啊,原来咱为了两块钱就能愁死,现在,一百块钱就买两箱花炮。唉,当初咱手里要是有这一百块钱,肯定就叫小红去公社卫生院生孩儿了,也不会……,唉……”
柳长青拍拍她的手:“人都是过一时说一时,没法拿这儿哩事跟过去比。”
孙嫦娥说:“我就是心疼小茂,这么长一辈子,就过过三四年好日子。”
柳长青拉开被子:“可能这就是命吧,别想恁多了,睡吧,明儿还得起早包饺子咧。”
孙嫦娥却睡不着,从柳侠的窑洞里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让她听了又高兴又心酸:“你说,老天爷为啥就不能叫人十全十美咧?”
“?”柳长青直起身,不解地看着孙嫦娥。孙嫦娥平日里不是个扫兴的人,今天除夕夜,她忽然这么低落感叹,柳长青不由得有点担心。
孙嫦娥叹气:“咱小凌,从小拼了命读书,就想去看看外头哩世界啥样,我以为孩儿一辈子都不能如愿咧,结果后来改革开放了,孩儿当了兵,又上了大学。
我想着这就好了,小凌这一辈子可算圆满了,谁知,唉,孩儿他就遇见个没良心哩女哩,害哩他一辈子孤伶伶哩,连个伴儿都没。”
柳长青拍拍孙嫦娥的肩:“要是俩人不投心,独个儿过比结婚还好咧;再说了,小凌这儿不有了小萱嘛,小萱是个好孩儿,骨子里头亲人,长大了肯定也是个有情分哩,有了他,小凌虽说没结婚,老了日子也不会孤单,你别操这些心了。”
孙嫦娥还是个愁:“还有小侠,孩儿是最小哩,可成天操着一大家人哩心,自己却遇不见个可心哩人,快三十了婚事还没个着落,这就算了,缘分没到,咱也不强求;
可他身边原本还有个贴心懂事哩猫儿,素日里左陪着他,他成天也怪高兴,可猫儿现在又去了美国,孩儿一年到头就一个人,回到家连口热水都没。
自打猫儿走了以后,小侠每回回来虽说还是有说有笑,可我能觉出来,孩儿他不开心。”
柳长青掀开了被子,往床头垫了俩靠枕,示意孙嫦娥坐被窝里去,边说:“你想多了,别说猫儿是去美国大上学,就算是去月亮上,只要猫儿能好,小侠就是搁家吃糠咽菜也开心。”
孙嫦娥说:“他是光想叫猫儿好,可剩下孩儿独个儿,他也孤单啊!你没见?往年猫儿搁家哩时候,小侠左跟有使不完哩劲儿样,天天跟一群小哩闹腾,多高兴;去年到今年,孩儿虽说也说笑,可其实蔫耷耷哩,根本就提不起劲儿。”
柳长青看着孙嫦娥,半天,欲言又止,最后,他拿起了枕边的书:“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咱小凌跟幺儿都是好孩儿,肯定也有个好命,你这样胡思乱想也帮不了他们啥,还叫他们有压力,来,不想了,躺下,我给你念书。”
道理孙嫦娥都知道,可柳侠今天窝在炕角一直看着别人热闹的样子,真让她心里难受,她叹了口气,躺下:“但愿吧,明儿过年,我再跟菩萨说说,请她保佑今年孩儿们都能称心如意。”
长辈们都睡了,柳家兄弟几个却一直聊到凌晨一点才散。
柳钰是被柳川拎着领子给拽走的,柳若虹起夜时如果发现爸爸不在,一嗓子能响到关家窑去。
临近十二点,柳侠又被秀梅强行塞了个包子和半盘子炸带鱼,可能是腻了胃,他觉得心口的地方懊哝不安,他很想起来去外面撒开了跑几圈,可又怕惊醒了小萱和俩小阎王,就一直躺着没动。
“幺儿,咋还不睡咧?心里有啥事儿孩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旁边的柳凌忽然问道,声音清晰的好像他也一直没睡着。
“没。”过了好几秒,柳侠才回答,“就是将吃哩多了,胃里有点不美。”
柳凌把自己的被子掀开一角:“过来,我给你揉揉。”
柳侠挪了挪,紧靠着柳凌的被窝,却没钻进去:“不用揉,过一会儿就好了,你陪我说会儿话吧五哥。”
柳凌伸过一只手,搭在柳侠的肚子上,轻轻揉着:“你说吧,我听着。”
“……”柳侠看着房顶,好半天,不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
而柳凌也不催他,就一直不紧不慢地给他揉着肚子。
“五哥,你觉着,人待见谁喜欢谁,由不由得自个儿?”过了好久好久,柳侠才开口说。
“由……不得。”柳凌说,声音如梦游一般。
柳侠又哑了。
他本来是想问,喜欢男人或女人,是不是由不得自己,可话到嘴边,他却不愿意说了。
在世人眼里,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异端,而按道理,他是不应该知道这种事的,如果他问了,他有过一次恋爱的经历,家里人应该不会怀疑他,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猫儿了。
柳侠不想让猫儿再和任何被众人忌讳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猫儿已经走上了一条幸运之路,那么,柳侠希望,在猫儿以后的人生中,他从家里人和周围亲朋好友这里得到的,就只能是衷心的祝福。
而且,柳侠心里还有个被他埋藏得非常深的小心思,就是他不愿意去想猫儿喜欢的人。
对,从被猫儿无法对女人产生生理欲望的惊愕中回过神之后,柳侠马上就意识到一个问题,猫儿能发现自己的性向异常,就肯定存在一个激发了他这种性向意识觉醒的男人,也就是说,猫儿肯定是因为喜欢某个男人到了能让他产生生理欲望的地步,他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
这个发现让柳侠心里极度不舒服,他一直在抵抗这个问题,不是下意识的抵抗,而是清醒地企图约束自己的思想不去想这个问题,不过显然,他并不成功。
近两个月来,只要脑子有一点点空闲,柳侠的思想基本就是围绕着“猫儿是同性恋”和“猫儿因为谁而成了同性恋”这两件事在运行,他焦虑得快发疯了,所以,今天晚上,他才会忍不住在柳凌跟前泄露出一点点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