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你们学校如果没有把乔艳芳他们的所作所为写进档案,耽误了她以后进一步上升的可能,你会不会觉得你们学校的老师当初就居心叵测,预见到了参加这次活动会成为以后加官进爵的政治资本,所以贪昧了乔艳芳他们的功劳呢?
……
柳侠仔细回忆了一下事情发生发展的经过,觉得柳川说的是对的,他对自己最近的行为马上就有点愧疚,因为他虽然对老师们有任何不尊敬的行为,但心里却对他们是很不满的。
尤其是黄有光,他这学期没有教柳侠他们的课,柳侠刚开学还跑去找他借过几次书和相机,后来听到乔艳芳来信里面的遭遇,他每次见到黄有光总会想东想西,反正就是往不好的那一面怀疑,最近干脆一个多星期都没再去找过他,连詹伟想跟他去和黄有光套套近乎,以便在自己申请留校时能得到点黄有光的支持都被他找借口拒绝了。
柳侠收起柳川的信,看看时间,黄有光平常的这个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柳侠决定过去找他,用实际行动在内心忏悔一下。
他先到寝管的窗口看了一下,果然有他两封信,家里的和柳凌的,他高高兴兴地拿着信直接来到了黄有光的宿舍。
黄有光果然坐在沙发上在看书,看到柳侠进来他也没站起来,点头示意柳侠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柳侠对这里很熟悉,他先给黄有光显摆了他的两封信,他一直对自己有这么多哥哥们的来信而骄傲,然后先把柳凌的信打开来看。
柳凌对这件事的理解没有柳川那么透彻,但和柳川一样,他认为柳侠的老师们是没有办法预见到把那件事写进档案里会产生如此严重的后果的。
柳凌给他报告了一个消息,柳海的两幅作品被曾广同一个朋友看上,以总价八百元钱的价格买走了,柳海高兴的星期天搭车跑到军校去给柳凌报信,硬拖着柳凌吃了一顿饭店,两个人花了十几块钱,把柳凌给心疼坏了。
柳海已经把八百块钱全部寄回了家。
柳凌说家里最近有柳侠的钱垫底,暂时不需要,寄钱还要掏邮费,让柳海寒假时把钱带回去就行。
柳海坚决不肯:“我就是要寄钱,让咱大哥去望宁取钱,叫乡里那些看不起咱伯咱大哥、因为咱申请救济粮就把咱当成要饭花子哩鳖儿们看看,咱生到山沟里也比他们强,咱大哥还有一群好兄弟哩,让他们别狗眼看人低。”
今年中原省天气偏旱,秋粮收成不好,柳魁他们已经开始了又一轮的申请。
柳川给柳侠说过,大哥去乡民政所好几次了,每次都被民政所的两个年轻人给不耐烦地晾半天,到现在也没个准话。
柳侠在心里给柳海叫了声好,把信折起来,心里同时也在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把钱都寄回家去,再给大哥长长脸。
他打开家里的信,先看柳魁的,柳魁根本没提申请救济粮的事,依然是把家里说的万事如意,猫儿懂事听话,柳侠如果不是这次暑假里亲眼见识了猫儿的淘气,肯定就和以前一样相信了。
猫儿前几封信吸取了暑假里那几封恶作剧信件的特长,给柳侠胡乱拽词,结果用词不当乱了辈分。
柳侠上一封信命令他不许再瞎用文言文,如果再出现“闻卿之言,朕心甚慰”、“今日闻悉小叔玉体安康,岸之心方得以小慰”之类乱七八糟的话,回去就把他的屁股打成八瓣。
柳侠有点担心的打开猫儿的信,害怕又看到什么骇人听闻的词句,还好,小家伙很听他的话,这次恢复正常了。
宝贝小叔你好:
今天收到你的信,日历上又正好过去了半个月,我特别特别高兴,离你回来还有88天了,大伯说,八十多天,一眨眼就过去了,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长。
奶奶说让我先算到你的生日,再算到你回来,这样一点一点算,就没有那么长时间了,我试了试,不中啊,一天也不少,我还是可想可想你……
柳侠把猫儿的信收好后,黄有光才收起了书,微笑着问他:“今天过来找我有事吗?”
柳侠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就是想来您这里坐一会儿。”
黄有光突然说:“你跟我说过,詹伟想留校,你想吗?”
第85章
柳侠看着黄有光,楞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虽然在这个著名的大学里呆了三年多,虽然大学生对他和他们家都不再只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名词,但他的潜意识里,大学教授却依旧是一个传说中的存在,他从来没把这个职业和自己联系起来。
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知道詹伟想留校当教师的时候,他虽然有点吃惊,但马上就接受了詹伟的想法,并且替他感到高兴,觉得如果他们都毕业离开这里了,有詹伟在,就好像他们在这里依然有很深的牵挂和寄托,他们一个寝室的兄弟就不会如同江边的流沙一般,毕业的潮水一阵冲刷,他们便从此散落在天涯。
可他自己,却从来没起过这样的念头。
在那个贫穷闭塞的山沟里长大,大学生已经是他梦想的最高点,而那些教导大学生的人们,超出了他的认知,所以即便他已经离他们如此之近,近到朝夕相处,近到如师如友,他却失去了对这个位置想象和期待的能力。
柳侠忽然觉得有点难受,有点悲哀,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地摇头对黄有光说:“我没想过。”
黄有光点点头说:“那你现在想想吧,想好了告诉我。”
柳侠傻愣愣地看着黄有光,还是不太敢相信他的意思。
黄有光认真地对他说:“你没听错,我在问你想不想留在咱们学校,我听说过你家的情况,我希望你能留校,或者说希望你以后能有更好的发展,而不是……”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而不是像今年毕业的很多学生那样,被分在某一个小城一家随时可能解体的建筑公司,当一个可有可无的测量员,或者在某个城市地震局唯一的一间办公室里,翻着报纸、喝着劣质的茶叶,碌碌无为地度过你的一生,柳侠,你愿意那样吗?”
柳侠茫然地摇摇头:“今年毕业的师兄师姐们,有人分到那样的单位吗?”
黄有光没有说话,还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他。
柳侠明白了,他低下头,眼光正好落在了家里的来信上,他把信拿在手里,看着信封下面寄信人地址后面那一行刚劲洒脱的正楷字:中原省原城市荣泽县望宁乡柳家岭大队。
他抬起头问黄有光:“黄老师,如果我在江城工作,我带着一个人,一个我最亲最亲的人,我能把他的户口也迁到江城吗?不论用什么方法,花钱,或者找人走后门,或者其他什么方法都行,能吗?”
黄有光诧异的看着他:“什么?”
柳侠说:“我是上了高中才知道,原来高考的录取分数不是全国都一样的,中原、东海、中南,还有另外几个省份的录取分数线比其他很多省份都高,而且,很多好学校在我们那里录取的人数都很少很少,比京都、海都这样的大城市少很多很多,而且不管你到哪里去上学,最终都得回到中原省考试。
到了江城后我知道了城市户口的人不论怎么样都是会有人管的,父母的单位,还有居委会,他们不会像农村人那样,如果孩子不孝顺,自己又没有钱,死了也没人理。”
黄有光问:“你想说的是你那个小侄吗?”
柳侠点点头:“ 我不管去哪里上班,一定要带着他的,江城的学校虽然抓的也比较紧,但和我们那里还是不能比,我们那里的高中真的跟地狱一样,我们每天都睡不足六个小时,我原来特别讨厌我们那里的学校,现在我知道了,那是没办法的事,只有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辛苦,我们才能站在和别人一样的高度。
我原来想着,只要我成了商品粮,有了工作,有了工资,哪怕我小侄不上学呢,我也能养活他一辈子,让他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
可现在我知道了,那不行,我比他大十岁,如果我老了,死了,他怎么办?我要不想办法把他也弄成商品粮城里人,要不就让他进好学校,然后努力学习考大学……”
黄有光哭笑不得地打断柳侠:“柳侠,如果我没记错,你还不满十九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