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张氏当年是给陛下斥责过的,身为贵女却没有相配的德行, 大约相仿的人家也不愿娶她为妇了,故而嫁给袁相这个寒门出身的, 也情有可原。
然而宝妃现在这么叫她, 无疑是照着人家痛点戳,张氏的神情也有些难看。
任丰年高高坐着,神情晦暗不明, 看着张氏道:“一别多年, 本宫却一眼认出了郡主呢。”
张氏不卑不亢看着她, 淡淡道:“那妾身便谢娘娘抬爱。”
任丰年托腮看着她,笑眯眯道:“你倒是不害臊, 叫你郡主竟然还应声。”
张氏抬起头看她,眼里是不屑漠然的:“不是娘娘要这般唤的么?难不成妾身还能反驳了您去?”
任丰年哦一声,对阿莲道:“袁夫人对本宫不敬, 该当如何?”
阿莲立即接话道:“杖责五十,掌嘴百记。”
一边的襄妃幽幽叹息道:“妹妹……这宴才刚开,给本宫一记面子罢。”
任丰年闲闲的看她,似笑非笑道:“姐姐管得还挺宽,难不成因着姐姐的面子,本宫便要舍了自家的?嗯?”
任丰年这个表情,可以说非常陛下了,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活灵活现,真是十分嘲讽。
襄妃有些无语,叹息一声道:“罢了。”
任丰年在心里头白她一眼,襄妃这样子何尝是真想阻止她?不过是把自己摘干净罢了,谁也不得罪,还能落个委屈贤淑的名声。
下头的张氏还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毕竟她曾是郡主,整个长安的贵女无不向她低头的,而如今又教她怎能接受自己被任丰年踩在脚下这个事实?
出了当年那件事体,父亲问清原委,便逼迫她嫁给袁相,只说这般才能救她一命。
而袁相虽在朝政上与父亲多有不和,但早年私下曾受过父亲的帮助,故而这个忙他定然会帮,而他为人正直,也不会因为她的名声,便折磨侮辱她。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但张氏仍旧心怀怨恨。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甚么,不仅原本大好的前途被毁了,而且还要嫁给一个年过三旬的鳏夫。那个男人虽不曾亏待她,但又怎能和圣人相比?
倘若皇帝心里爱慕的是她姐姐,那张氏便认了。一个死人罢了,她也没甚么可争的。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她花了许多年,才真正认清那个事实。
当她们还小的时候,太子殿下是那般俊美从容的少年人,骨子里带着清贵和淡然,叫她仰慕不已。姐姐长得美貌,又是长安有名的才女。她与太子殿下站在一起宛若璧人。
而或许是她喜欢他很久了,所以看到一切与他站在一起的女人,都心怀敌意,认为她们即便面上再清高,内心还不是渴望他的恩宠。
姐姐怎么想的,早就无从考据。
但殿下的确只是把姐姐当作一个朋友,不分性别也不分长相,就连怀念也很简单纯粹,并不带甚么男女之情,他提起姐姐的时候,面色也很淡然,只是有些惋惜而已。
张氏那时便有些不能接受,若他连姐姐都不喜欢,那还能喜欢甚么样的女人呢?
后来她见到了任丰年。
那时任丰年远远不如现下这般从容优雅,只是一个没有及笄的小姑娘而已。论长相,尚且能窥得将来的美丽,可论气质,仿佛她身上只有倔强和防备,还要强作镇静的样子。论出身,便更是不堪言了。
她不明白,难道殿下就看上了那张脸么?他这样高华的男人,都会仅凭相貌喜欢上一个女人么?
她嫉妒得心口发胀,仿佛盈满了千钧重的东西,硌得她烦躁至极。她没有一张好看的脸,也没有才气,但绝对不能接受像任丰年这样出身的女人与他在一起。
仿佛她的高贵出身都成了笑话,自己在他眼里一无所是。
她杖责了任丰年的妹妹,原本也只是为了泄愤。她晓得这几十杖下去,那个姑娘未必活得成了,但心里就是扭曲而悲愤,不找到一个发泄口,她就要疯癫起来了。
既然动不了任丰年,那就动她的家人,叫她痛苦万分,叫她后悔自己认识殿下,叫她忏悔自己低贱的出身,再也不用肮脏泥泞的手碰触那个男人。
然而死了妹妹的任丰年,并没有痛哭流涕,哀声求饶。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看她,仿佛只要找到机会,就会把她连皮带骨狠狠撕裂开来。
这趟宫宴,袁相本就不同意她去。
但张氏实在忍不住了,她想看看任丰年现下是个甚么样子,是不是有了高贵的身份,那种骨子里的低贱也能被掩藏的很好,甚至消散无踪。
任丰年现下瞧着,比当年要成熟不少。眉眼间都是淡淡风韵,而面相长开了,更显得秀丽清艳。她给他生了皇长子,做了母亲,甚至能够与他并肩了。
而她自己,却越过越差。没了郡主的身份,嫁给一个老鳏夫,至今也无所出,父亲更是对她失望之极,而她的名声也很不好,落魄至此,再无人奉承陪伴。
当年不及姐姐,现下也不及任丰年。
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或许他知道自己死在宫里,还能怜惜她,想起她的好处。
因为她毕竟是他的表妹啊……
张氏骤然抬头,眼里都是阴狠而绝望,突然咯咯笑起来,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指着任丰年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即便有了身份又怎样,骨子里流着的低贱血统,永远不会改变!”
众人面色都变了,敢这么对陛下的妃子说话,大约她是脑袋坏掉了,甚至是疯癫了!
只有任丰年并没有说话,还饶有兴致的示意宫人先别把她拖下去,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张氏丝毫不在意任丰年的态度,又啐一口道:“当年你委身于陛下,实非闺秀所为。我好心阻止你,却被他呵斥。也罢,只如今你想折辱我,却是不能了。”说罢面色凛然。
任丰年看着她,倒是没露出太多不悦,只淡淡一笑道:“张氏,你又何苦这般妄想?旁的任你信马由缰胡乱编纂不说,从前你却是实打实害了许多人命。难道你这般说了,在座殿里的人便回对你改观,陛下便会认为你无辜?”
“别傻了!自古邪不压正,你如此恶劣毒辣,却能够依旧不断给自己寻找借口,好以此推脱,竟也不觉羞耻!”
“但事实如何,你内心没数么?!”
她一番言语,严丝合缝,站在高点上撕开张氏的遮羞布。而殿里其余的贵妇人,也不打算为张氏说话。毕竟张氏曾经便是那样的名声,许多人都吃过她的苦头。
任丰年想起死去的任想容,神色渐渐冷漠下来,淡淡道:“拖下去,一百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