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也是一样,盐还易得,铁器难求,从汉商的手里得不到铁器,聚集地开出一块地来种青稞,这才能够换些农具来。
越是这样,哑巴大叔的来头就更不能透露,要不是他,阿妈也活不下来,他是阿妈的救命恩人,那就不是汉人,只是恩人。
而这一个假装是皮货商的男人,可能是来哑巴大叔的,阿思娜跪坐在帐篷里,手里拿粗针穿起羊毛捻的线,一针一针做起活计,突然开口哼起歌谣来。
卫修就在帐篷里来回,一时摸一摸弓箭,一时又去摸一摸箭弦,魏人杰正在做一张弓,柔韧枝条才刚磨出雏形,卫修看那张弓箭做了一半,蹲下身撸起袖子来,替弓箭缠线,一圈一圈绕过去缠得紧紧的,跟着又拿在手里试了试。
从下午到傍晚,阿思娜都在帐篷里,看着卫修把那把弓完,又看着他试了那张弓,不停紧着弓箭上的弦,满意了这才摆回原处去。
她觉出卫修并无恶意,可这个汉人来找哑巴大叔也不知是为了什么,阿思娜连着不停唱了三支歌谣,弟弟听见了就会去给哑巴叔叔报信,到这会儿还没人来,亚克已经去报信了,她补完最后一针,立起来往外头去。
才走到帐篷外就见哑巴叔叔大叔过来,身后跟着小尾巴似的亚克,亚克小跑三两步才能跟得上魏人杰的步子,口里不住劝着他什么,可他扛着长树枝,树枝上满满系着猎物,半步都不停留,一直往帐篷里走过来。
阿思娜发急奔起来,两只手不停摆动,她仿佛感觉出哑巴大叔要离开这里了,可魏人杰却似没有看她挥舞的手臂,卫修已经听见了动静,立在帐篷边,看见远处身越来越近。
长发胡须遮去大半张脸,可一对眼睛却骗不了人,不是魏人杰还是谁?卫修掀开帐篷的厚帘,迎他进来,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只有一句:“我带了酒来。”
魏人杰坐进帐篷里去,见着肉便吃,见着酒便喝,喝得胡子上滴满了酒液,这才看向了卫修,许久不说话,声调显得有些古怪,他只问了一句:“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卫修本来以为阿思娜是他在胡人里娶的妻子,看到她扎着两条大辫子,这才知道是位胡人姑娘,可她对帐篷里的东西这么熟悉,补衣裳收拾东西半点都不陌生,还当魏人杰身边已经有了红颜相伴,可听他这么问,却有片刻的沉默。
魏人杰目光灼灼盯住了卫修,卫修坐定了不动,他缓缓说道:“你一出京城,陛下便把善儿赐婚给了晋王,这些你该知道了。”
魏人杰来到晋地确是误打误撞,他在草原上迷失了道路,被牧民救起,醒过来时已经漫天是雪,只得瞒去出身,装作是个哑巴,别人见他力大,既能放羊又能打猎,把来偷羊的狼射死了,这才愿意留他,给他饭吃。
胡人敬重猎手,何况是魏人杰这样的神射手,他一心想回到营州去,跟着牧民换物时,却零星听到些消息,都传说北狄大业就要开战,大业的太子,死在了草原上。
魏人杰其实回过一趟营州城,他趁着贩皮货混进城中,藏在马厩里,等白日往市集上走一圈,打听知道贺氏满门被斩,成国公也没能找到儿子的尸身,魏人杰这三个字永远都将刻在太子陵中,陪着秦显。
从此他便断了回去的路,营州来了朝廷的大队人马和谈,他便跟着牧民沿着长城放牧,到了永宁城外,他便跟牧民分道,靠着皮毛货物换来帐篷,在边市住下来。
晋地的王爷是秦昭,魏家与秦昭有些关系,魏人杰还打算若是能跟秦昭通一通消息,请他给父亲传讯,秦昭是养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去争储位,找他是最合适的。
可他再一打听,晋王妃就是永安公主,他一离开京城,正元帝便把卫善赐婚给了秦昭,而他在边关这些年,一点消息都没接到过,家里人全都瞒着他,而他还不时给卫修寄去皮毛,请他转交给卫善。
卫修不说话,魏人杰也不再问了,仰着脖子把卫修带来的酒往喉咙里灌,一口气灌掉了一半:“还是中原酒好,够辣。”
卫修在他面前竟然有些局促,心里想过许多回见了他要如何说,岂料一语未发,他便已经不问了,魏人杰掏出刀来割羊肉,把烤焦的那一面撕下来,吃了大半只羊腿:“你来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来见旧友,喝上两杯。”卫修拎起酒囊,里头已经一滴酒都不剩了,魏宽并不信他,嘴里嚼着羊肉,眼睛依旧盯住他,从眸色里透出些讥讽来:“晋王找我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喝几杯酒么?”
卫修浑无所觉,并不反驳,从怀里掏出名符来,上面已经用了印:“你若还想回大业,拿这个通关,到营州有一队商队,可以送你回京城去。”
一块木牌子上写明白了姓名性别生辰年月,背后还画了画像,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模样,跟魏人杰还真有七八分相像。除了通关名符,还有些盘缠,和两件汉人衣裳:“卫家的商队会从营州出发,或去清江也可,回京城也可。”
“是晋王叫你做这些?”魏人杰到这会儿才找回语调,他看着那块木牌子,却不曾伸手接过它:“他想把我看管起来,拿我跟魏家换什么?”
卫修缓缓看他一眼:“晋王被陛下派去攻打高昌,曾文涉任陇右督粮道,善儿与太初被陛下接进宫中去了,凯旋之日才是团圆之时。”
卫修并无意禁锢魏人杰,也不愿拿他去跟魏家换什么筹码,可他是妹妹在京城里能够安然的保障,神策军羽林军都在魏家手里,纵不是秦昭的意思,他也要办到。
魏人杰喉口滚动,他自然知道太初就是晋王千宠万爱的郡主,满月周岁的时候都在晋地大办宴席,各色富户官员在市集中搜寻奇珍为郡主周岁送礼。
他的那块白狼皮就是那时候猎的,他既希冀着卫善能看出是他猎的来,又希望她不知道自己还活在人世,晋王有多么威风,永宁边陲无人不知,整个晋地无人不晓,他带军领杀出城门保守边民时,魏人杰就握着他的弓,藏在长草中。
他可以一箭射死秦昭的,可他没有;他也可以看着那人砍伤秦昭,可他也没有;他的箭在自己都没回神的时候射了出去,一箭封喉,射死了那个胡人,只有秦昭活着,卫善才能一世安稳。
于是他抬起眼来,问卫修道:“晋王不求帝位?”
卫修一怔,旋即答道:“不求帝位,只求平安。”
魏人杰把切下最后一点羊肉塞进嘴里:“何时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扑街中,北京真的太冷了
明天还有室外参观活动
昨天研究生班的情侣们又为爱鼓掌了
我真诚希望他们早点……别到一两点的时候才开始……前戏不要这么长……
☆、第304章 虎口
正元帝在紫宸殿动刀之时, 魏人杰早已经跟随商队到了业州, 他假作是收皮货的商人,把帐篷里的毛皮布料都送给了阿思娜姐弟, 来的时候就只有一把弓, 走的时候也只带走一把弓。
亚克与阿思娜目送他离开, 草原上太阳初升,四月才刚生了一片新绿,金色落在他背上,背着光人影越行越似个黑点。
远处光耀之地便是永宁城, 阿思娜心里隐隐明白他进了永宁便不会再回草原来了,但亚克却只以为哑巴大叔要出一趟远门,还不住冲他挥手, 直到手腕被姐姐攥疼了, 这才扭头, 看见姐姐泪流满面
魏宽迟迟都没收到儿子的消息,心中自有疑惑是晋王做了手脚, 这与二人在山间论定的不同, 可如今形势也与当时不同。
秦昭的远征高昌的大军才刚出发,正一路集结人马,妻女都在宫中为质,那么他扣下魏人杰当质子倒像是晋王一贯行事。
魏宽眼看卫善走过身边, 手指头比出一个“二”,利目一扫又收回来,他一手握手, 一手握着的玉色锦帛,握着紧缺的那只手紧了又紧,上前两步,立到正元帝的榻前,就在卫敬容的身边,把锦帛呈递上去:“大哥醒了,这东西不吉利,不如烧了。”
他自不能直递到正元帝手上,正元帝麻沸散的药效又还未过,也抬不起手来,整个屋子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卷玉帛上。
秦昱才刚自己柱着拐杖立起来,单脚往前跳动,杨宝盈伸手扶住他,十分殷勤的扶他往前来,夫妻两个这会儿都伸了头,目光直定定的盯住那卷玉帛。
人人心里都知道那玉帛上写了什么,可又止不住窥探之意,正元帝分明知道,却久不吩咐,卫敬容稳稳伸出手去,接过玉帛,放到正元帝的枕边。
正元帝这才阖上眼帘,在榻上动了动手指头,卫敬容转身吩咐王忠:“陛下刚醒,正是乏力的时候,大监着意侍候着,若有什么就往甘露殿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