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恩伯夫人赶紧告辞,走的时候面上还有难色,卫善送了两步:“不急在这一时,这粥棚怕要开到年关的。”这雪还在下,除了京城之外,各地的灾报再有个五六日也该报上来了,粥棚一时撤不了,倒不急着叫人缴粮。
甄夫人满面感激之色,又觉得晋王妃不似女儿说的那样难相处,她一走,卫善便点点沉香,沉香吐了舌头,难得俏皮:“我看公主累了,往榻上靠一靠罢。”
王爷可是千叮万嘱不许公主累着,冬寒地冻的,若是这回累着了,下回更遭罪,落琼取了厨下刚炖好的燕窝来,卫善小口小口吃着,一碗燕窝吃完了,脑子里也有了主意。
除去开粥棚舍粥,还能往济民所里派医药,给抚孤院送棉服,把这些事一条条列下来,从城北最贫苦的地方开始着手。
不一刻肖管事身边跟的小厮便回来禀报,说已经在城北的光化门前开起了粥棚,自姓郑的木材商人手里要下了粥棚,补贴了一笔银子,那姓郑的木材商人怎么也不敢要,又听说是皇后娘娘降恩,更不敢伸手,还要跟着捐上二十石的米。
卫善又叫来了怀安,秦昭身边有管事,怀安跟着卫管家又跑了这许多地方,头回担差,便把济民所的事交给他:“城里一共几间济民所抚孤院,可曾受了灾,你和怀义两个带上人跑一回,把实数报给我。”
夜里秦昭回来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办得有了规模,城西城北的粥棚都开了起来,永安坊长乐坊的倒还未开,正在斟酌,卫善披了件掐牙小袄,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腰后垫了两个大引枕,一把头发结成大辫垂在襟前,屋里点了七八盏灯,照得如同白昼。
秦昭一推门,就见卫善咬着玉管笔,捏着纸皱眉头,连他进来了,都没听见,秦昭一时好笑,咳嗽一声清清喉咙,卫善这才抬头,笑起来:“二哥回来了?”
说着就要趿着鞋子下床,秦昭骑马回来,满身寒意,赶紧摆手:“我去沐浴。”泡热水把身上泡得暖和些,这才回来抱。
拎起那张单子一看,一笔字倒是规矩,可横里插一条,竖里插一句,都是她临时想到了加进去的,那字儿小猫尾巴似的越来越细,秦昭才要伸手拿笔,想替她添上两条,又收了手,点头道:“善儿写得不错。”
卫善斜睨他一眼,很有些不信,秦昭伸了手指头点一点:“当真不错,连六疾馆都想到了。”
鳏寡孤独废疾,此六种称为六疾,济民所和抚孤院都是从六疾中脱胎而来,卫善想了个化零为整的办法,与其一间一间的去跑,倒不如把这几样都放在一处,想了半日,从《礼记》里挑了这个名字出来。
事有轻重缓急,这些个是排在后头要办,先把粥棚支起来,卫善在六疾馆上画了一朵花,容后再办,各家的米粮冬衣明日就派发下去,再往后就等着官员上赞表了。
卫善趴在床上,肚疼腰疼,人也乏力,秦昭替她揉着腰,还夸她做得好,是京城百姓有福气,这才有皇后公主替他们操心。
卫善闷闷笑出声来,心里总不安稳:“济民所例来是赵家在管的,闹了多少闲事出来,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顺。”
兵丁的冬衣都敢伸手,济民所那个捐赠的米粮更不必提,秦昭拍拍她:“怕甚么,这可是陛下点了头的,谁敢在这时候起头闹事,贪图这一点小利。”
两人挨在一处,秦昭怀里搂着她,拿手指头刮着卫善的背,撸猫儿似的顺着光滑的背脊,从蝴蝶骨滑到腰窝,一只手轻按她的腰:“还酸不酸了?”
卫善早就累了,这会儿精神一松,被他按得舒服,晕乎乎想要睡过去,身子往他身上靠,秦昭一只胳膊撑着,看她闭着眼睛,面上神色又安谧又恬淡,仿佛睡着了,还带点笑意似的,轻笑一声,点点鼻尖。
想起午间六部值房外头,袁含之的那份怒气来,秦昭初时惊讶,跟着立时就明白这是把卫善当作别的女子了,那么这份怒气到底是袁含之觉得他有辱斯文,还是夹着旁的意思。
袁家子弟读书都极刻苦,父亲盛名在外,两个儿子更不放松,连袁妙之也是一个毛病,离得远了看不清人,非得近些才能瞧得分明,故而得了一个清高的名声,哪里是清高,只是不凑近了根本认不出人来罢了。
秦昭低头看看她,看她反手拉起被子盖到下巴,只露出鼻子眼睛来,越是想越是笑,她竟还当自己会嫁不出去,心里又有些庆幸,得亏着早早把人给定下了,签了字画上押,再逃不出去。
这么一想,心神畅快,这些日子受的那些闲气,也都抛却了,吹了灯把人搂住了,屋瓦上还要“噼噼啪啪”下雪籽,屋子里暖烘烘的,怀里抱了这么一大块软香玉,睡得一夜香甜。
第二日卫善进宫,把两边开起粥棚的事告诉了卫敬容,难得在午间碰上太子妃,她每日都抱着承吉早起请安,午间折返哄承吉午睡,留到这会儿,怕是甄夫人送信进宫了,专等着卫善的。
卫善不说破,太子妃果然开口:“我听说母亲行善,也想做一份功德,这冰珠落个不住,听说砸坏了许多屋子,别的不能帮补,也跟着捐些米粮,。”
八十石米粮加上去,卫善把那功德录的小册子拿出来,卫敬容看了还有些吃惊:“都已经积得这么多了。”
“看着是多,才够支撑到年前的,这雪可还在下呢,后头还有医药也一并跟上,姑姑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卫善把昨儿写的几条列给卫敬容看,两人正商量,太子妃就坐在一边听着,越是听越是入神,原来施个粥,还有这许多门道。
心里也不由得不赞叹,就跟当时姜碧微理了东宫事之后,她急得嘴上冒泡,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事都办得漂亮一样。
看见卫善神采奕奕,谈笑晏晏的模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没等她说话,杨宝盈来了,进门先是行礼,跟着便不住拿眼去看卫善,吞吞吐吐好几回,这才道:“我们王爷昨儿回来说我,说我见天的闲着,也不知道来替母亲嫂嫂搭把手。”
事儿还没成,分功的人却来了,这一对夫妻行事真是如出一辙。
卫善垂下眉头,她是想好好办这桩事的,真的施惠于民,杨宝盈一来,杨家人必要插手,分薄些功劳没什么,可要搅得乌烟瘴气,事儿也就办不好了。
卫敬容笑一笑:“你哪儿就闲着了,王府修整你不得盯着,何况我还有事要交待给你和你嫂嫂,冬至大祭,你和你大嫂两个人一同管着。”
杨宝盈立时松一口气,有了冬至大祭这个由头,秦昱必然高兴,可不比在外头施施粥得来的薄名要强得多了,露出笑意来:“那就遵从母亲的吩咐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君送上
又看起了台湾老电影
乌龙院n刷
小时候的释小龙太萌了,有点像咕噜,萌凶萌凶的,想写小和尚
☆、第212章 功劳
太子妃孀居,孝期未过, 立粥棚、周济抚孤院这些出头露脸的事要交给她也是难为她, 冬至大祭算是家祭,又全由礼官照例来办的, 便有不能决断,也能比照前例,再有徐淑妃从旁相助, 虽是新手也能办得下来。
原来只打算把这桩事交给甄氏,杨宝盈横插一脚, 卫敬容便干脆让她们俩个一同兼理, 太子妃闻言松一口气,对杨宝盈笑一笑:“弟妹一同来办, 倒叫我省心些了。”
她还怕自己一个人担着这么大的事, 若有办不好的要被人说嘴,如今有了杨宝盈, 看着又是个爱拿主意, 心里反而安定些。
杨宝盈更是满面笑意, 这样的露脸的巧宗可比劳心劳力开棚舍粥要轻省得多了,纵是秦昱也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开棚舍粥是京中高门富户常办的,听的见的都多, 譬如杨家,前些年因着逼死寡嫂这个案子闹得灰头土脸,引人耻笑,杨夫人便连年的在各方寺院中捐功德、塑金身, 放焰口、做法事赦孤魂,到了冬日里便开粥棚施粥舍米。
连番割肉,掏出家底来替杨云越收拾这烂摊子,上头这些人知道是为了甚么,底下的百姓哪里明白,镀上一层善人的面貌,百姓口里吹的风,便从冷风转成暖风,提起杨家来总要说一句,杨家干了这许多好事,那些莫不是小人构陷泼污水。
杨家办下这样的事,花些小钱便把一身脏污慢慢洗净,一样有脸面在京里立足,杨宝盈在家时听母亲盘帐都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一家都如此,一城要开粥棚,要跟多少地方打招呼,何况还挡底下办差小吏的财路,办这事儿功夫要花大力气,还难讨好处。
卫善也不知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非要讨这么桩差事来显得自己能干,她一听便心头微哂,谁知秦昱听说了,整张脸阴得能滴出水来,拿眼儿不住打量她:“一个闲王王妃都揽这样的事,你也闲着,到母后那儿求一求,和她一同打理这事。”
杨宝盈一噎,还要同他理论:“这事儿可不好办,咱们多捐些米粮也就是了,外头那些个佛寺不是一样,诰命夫人们哪年不捐上十石二十石的,坐在家里享功德,自己去办倒落了埋怨。”
秦昱哪里懂得外头宅门里的门道,他才被调了闲职,秦昭这两日还笑容满面的到户部到对礼部的帐,上回他还当自己那盏茶特意沏了雨前龙井,是以他为尊才特意预备的,今儿却眼看着秦昭手里托着茶碗,就和户部那些官员一起,等着小太监挨个往碗里倒茶。
一壶茶叶梗子沏的稀茶汤,把秦昱气得肝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