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几天大风过后,整个草原就都被冷风吹得萧瑟了起来,南宫画雨不知道那日被他一剑刺中的北漠妖星到底最后是死了,还是逃遁了。眼前让他困顿烦闷的倒不是北漠妖星的事,而是竺漓,他曾许诺坤朵伊,一定会带竺漓离开屠巨国,可是如今他才知道竺漓是妖魔之后,他是万万不能再将她带上忘尘崖了,不带她走,坤朵伊也不会将东丘平朔的下落告知他,这倒是其次,他可以靠自己来找东丘平朔,可是他实在狠不下心抛下竺漓。
每每想起竺漓看他的眼神,他就莫明地难过,感觉心底有股醇烈如浓酒般的东西在蔓延。堂堂忘尘崖的第一大弟子困惑了,是带她走,还是不带她走,他不能决断了。
傍晚的时候,夷盟来到了南宫画雨的别院,蔑视着他说道:“你走吧,漓儿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拜你所赐。念在你杀了北漠妖星的份上,孤暂且饶你一命。”
南宫画雨明白,夷盟这是在赶他走了,他若再待下去,就显得不知礼数了,他身为忘尘崖的大弟子,也没有理由将一个妖魔之后带在身边,他平静地看着夷盟蔑视着他的眉眼,轻声回道:“北漠的冬天来了,再不走,怕是风寒雪大,就走不了了。”
“什么风寒雪大走不了?你不是能耐着吗?不是能御剑飞行吗?什么风雪能挡得住你的去路?走吧,趁孤没有怪罪你之前。”夷盟蔑视着南宫画雨,催促道。
夷盟看得出来,竺漓很在乎这个傻道士,他甚至想,漓儿变成如今这副寡言痴呆的模样,也挺好,至少不会吵着要离开屠巨国,他要趁早赶走南宫画雨,不能让他想到了法子治愈竺漓,到时候,漓儿又要离开他了。
“夷盟莫催,今日天色已晚,风寒路远,且容暂住一晚,明日清晨我就离开。”南宫画雨淡然看着夷盟的眼睛,轻声回道。
“好,孤明日清早有政事要议,就不送你了。”夷盟冷眼看了看南宫画雨,说完话就转身离开了。
南宫画雨立于窗前,窗外寒风呼啸,阴沉沉的天,好像是要下雪了,他正思索着要不要亲自去找一趟坤朵伊,诚心诚意地请求坤朵伊告诉他东丘平朔的下落,没想到,坤朵伊竟先来找他了。
“看来你是不打算带她走了。”坤朵伊消息灵通,她穿着一身斗篷长袍,一进门,什么都没问,就阴沉着脸,盯着南宫画雨的眼睛低声说道。
“她不能跟我上忘尘崖,我带她走,也不知道将她安置在哪儿,她如今变得痴痴呆呆,留在夷盟身边,至少他会保护她,会照顾她。”南宫画雨轻声叹道,他脸上一副淡然,内心却极度纠结。
“她是妖魔之后,不能留在这王宫里,你堂堂忘尘崖大弟子,怎能言而无信?之前许诺过老身,要带她离开屠巨国的。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你的东丘师弟的下落了吗?”坤朵伊狡黠地看着南宫画雨,低声问道。
第055章:心头下了场雪
“你一直在跟踪我们……”南宫画雨鄙夷地看着眼前这个外表端庄的妇人说道,他听出来了,坤朵伊已经知道竺漓是妖魔之后,那天竺漓从高楼上落下,除了夷盟和他,是没有其他人在场的。
“为了夷盟,为了屠巨国,派人跟踪你们,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我既然能躲开夷盟的监视跟踪你们,就有一千种办法避开他的视线杀掉那个已经痴呆掉的小姑娘。”坤朵伊面露杀气,盯着南宫画雨的眼睛说道,她老谋深算,也早从南宫画雨的眼里看出了他对竺漓的情义,尽管南宫画雨一再用冷漠掩饰自己已经方寸尽乱的内心。
“她如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说些简单的词句,就只记得她的哥哥和娘亲,痴呆如幼童,你身为夷盟的母后,应当悲悯子民,怎可滥杀无辜?”南宫画雨的内心乱了,他害怕眼前这个老妇真会杀了竺漓。
“她不是屠巨国的子民,她是妖魔之后!老身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是来通知你的,明天你不带她走的话,她就会死在这王宫之内。”坤朵伊漠然瞪着南宫画雨,低沉着声音说道。
南宫画雨只觉得无奈,他没有说话,而是掩藏着内心的恐慌,平静地看着坤朵夷眼里的杀光,他想起之前对竺漓承诺要带她上忘尘崖的事,如今,他却因为发现她是妖魔之后的身份而暗自决定一个人走,将她留在这杀机暗藏的屠巨国王宫内……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真的不在乎她的生死?”坤朵伊将脸凑到南宫画雨的跟前,近距离地盯着他的双眼低声问道。
南宫画雨立即转身背对着坤朵伊,他闭了闭眼睛,违心地答道:“不在乎,我堂堂忘尘崖第一大仙徒,怎会在乎一个妖魔之后的生死……不过我劝你在杀她之前考虑清楚,夷盟那么聪明,早就知道你想杀了竺漓,如果竺漓出了意外,他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你,他已经知道你不是他的亲娘亲,以他的脾性和他对竺漓的情义,他一定会将你杀之而后快。”
“我儿子阿尔衲被妖魔害死,你以为我苟且活着,是因为贪生怕死吗?我是为了屠巨国而活着,这个女人是妖魔之后,蛊惑了当今夷盟的心,我除掉她,是在为屠巨国除害。我敢来找你,就做好了被你揭发的准备,就算你去夷盟那里告诉他我的企图,我也不怕,我死了,竺漓也还是会死,我手底下有死士。如果夷盟要杀我泄恨,我正好抛却这副皮囊,变成鬼魂去寻我儿阿尔衲的魂魅。阿尔衲听说你们要杀他,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坤朵伊走到南宫画雨的跟前,再一次瞪着他的双眼回道。
“收起你一副假仁假义的嘴脸,你儿阿尔衲欺侮了竺漓,才会让竺漓和夷盟对他怀恨在心,他变成了鬼魂还如此混账,你却要这般护着他,而竺漓本性善良,如今又痴呆如幼童,你却誓要置她于死地。你恨这女子便是恨,不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南宫画雨见过太多心机诡异的妖魔,却不曾想一个人也可以如此卑劣虚狂。”南宫画雨鄙夷地看着眼前的老妇,直接揭露了她的真面目。
“我恨她?我为何要恨她?”被揭露了真面目的坤朵伊有些心虚了,竟不敢再咄咄逼人地直视南宫画雨的眼睛了,只是低声地问道。
“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南宫画雨冷然回道。
坤朵伊开始惧怕眼前这个看似单纯的道士,她心里直叹:难怪姜尘漷要选他为第一大弟子,他果然机智聪慧,还如此沉得住气,明明对那女子有情有义,却能如此克制冷静,丝毫不乱方寸,再跟他对聊下去,恐怕他连我心底埋藏多年的秘密都能猜出一二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该说的我话,我都跟你说明白了,你自己考虑清楚,外面的天看起来是要下雪了,我就不跟你多聊,我得回去了。”坤朵伊低声说道,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坤朵伊走后,南宫画雨坐在窗前的书桌前磨墨,调好了墨汁之后,提起笔开始画画,每次他心绪乱掉的时候,他都会强迫自己坐下来画画,只有投入到作画当中,才能让他慢慢平静下来,他珍惜自己画的每一幅画。
夜深了,他的画也差不多完成了,可他并无睡意,这一次就连画画也没能让他彻底冷静下来。窗外传来风雪声,南宫画雨沏了一盏茶,将滚烫的茶汤倒入杯盏之中后,他起身推开了窗户,借着屋内昏黄的烛火,他发现屋外还真下雪了。
北漠初冬的雪下得着实磅礴大气,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地从天而降,风冷得让人不敢用力呼吸,南宫画雨却不愿再关上窗户,他就等着这冰冷的寒风吹灭他内心的烈火,他轻蹙着眉头,无奈暗自叹道:为何这一整夜,脑海里全是她的影子,难道我是被这妖魔之后蛊惑了心智了?不,不对,她从未刻意靠近过我……
一阵从窗户外吹了进来,落雪也随风飘了进来,风将桌上的画吹到了半空中,碎雪围绕在那副画四周旋转,南宫画雨惊地一回头,发现他画中的人竟是竺漓,他明明记得自己画的只是一只小白狐,怎会忽地就变成了一身白衣的竺漓?
“妖!”南宫画雨一手抓住半空中的画,看着画中的竺漓不禁惶恐地叹道,要知道,他是从来不画女子的画像的,想不到他竟鬼使神差似的,画下了竺漓,他觉得一定这女妖魅惑了他,让了乱了心智。
南宫画雨为了斩断自己烦乱的心绪,欲撕掉手中的那副画,他最珍惜自己的画了,想当初小狐狸无意弄脏了他的画,他差点将她赶下山去,可这一次,他竟想要亲手撕掉自己的画。
南宫画雨双手将画着竺漓的画像的绢帛举在眼前,正准备发力撕了它,可看着画中竺漓的眼神,他又心软了,他闭了闭眼,将已经被寒风吹干了墨迹的画叠好后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他像偷藏了什么禁物一样,心虚地看了看四周,害怕有人发现,可他明明知道,这偏苑里就只有他一人。
这一夜,南宫画雨无心入睡,他吹灭了烛火,独坐到天亮。他还是狠下心来,决议不带竺漓走。纵然他有千般万般地不舍和不忍,但是他还是忍痛割舍下了她,因为她的身份是妖魔之后,他从小受师尊的严厉教导,在师命和私心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推开门,屋外已经白雪皑皑,南宫画雨背着自己的剑,怅然若失地走在王宫内满是积雪的青石路上,天寒地冻,然而他的心头更冷……
走过一座高塔,就能看见王宫的大门了,原本南宫画雨可以直接御剑飞离屠巨国的,可是他却偏偏选择一个人走出这屠巨国,也许对于来说,慢一点离开这王城,就能慢一点离开她,因为他心里清楚,此一别,很有可能就是死别。
忽然,高墙之上传来了笛声,南宫画雨一听那笛音,就分辨出是他的那支玉笛子发出的曲音,低声清婉凄凉,他不敢回头仰望那高墙之上的吹笛人,只是默默地伫立在雪地里,闭着眼睛,克制着内心骤然狂涌的疼痛,此时此刻,连呼吸都带着疼痛,他是在心疼那高墙之上吹笛目送他的人。
第056章:且于雪中取火
天空又飘起了雪,南宫画雨闭着眼睛伫立在雪中,静静地倾听着笛声,他不明白,为何与她相识不到一年,却对她如此眷恋不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了,这一回头,就注定了他这一生的错乱。
远远望去,那高墙之上的竺漓,她梳着屠巨国王族女子的头饰,带着雪狐毛制成的白冠,耳鬓后编织的一排排小长辫子垂在她的肩后和胸前,她穿着浅蓝色长袍,衣领是洁白如雪的狐狸毛,衣襟和裙裾是宝蓝色的真丝,在白雪的映衬下闪着幽幽的蓝光。
雪在天空中飘洒着,竺漓还在高墙之上看着青石路上的南宫画雨,在南宫画雨看来,她朱唇轻扣在玉笛之上,安安静静地听雪吹笛,已然在那里站成了一幅画,一幅美得让他惊骇的风雪美人图。
只是,竺漓看他的眼神,让他愧疚不堪,他答应过带她离开的,他食言了。尽管他的理由看似很充足,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在离弃她。他忽然又觉得,她若还是当初那只小白狐该多好,那样他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将她留在身边,可奈何她是妖魔之后,而且魔根深藏,她的爹娘当中一定至少有一位是魔道的至尊,不然她不会挨得过“伏魔曲”那么久的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