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也不想想,他口中的“孩子”也不比他小多少,个头都长成大人了。
然后杨边疆身边就多了个小跟班,起初干的就像冯荞以前干的活,杨边疆也不主动使唤他,他就屁颠屁颠跟着,递个曲尺拿个凿子,弹个墨斗抬个木料啥的,做事挺有眼色,实在找不到他能干的活儿,他就帮着杨边疆端茶倒水,或者抱着个斧子蹲在旁边看他干活。
杨边疆一瞧,嗯,这孩子可以。于是一个月后,他就端出师父传给他的那一套,说你要认我当师父可以,不过你首先得守师规、守行规,守做人的规矩德行;学徒三年你就跟着我干活,没有任何工钱;在我身边我管你吃住,一年给你做两季衣裳。师徒如父子,你既然拜我当师父,学徒三年就全由我管教,你爸妈都无权干涉。第一年打杂,第二年学艺,第三年熟工,三年后我说你能出师,你才能出师,一辈子的师徒名分你得遵守。这些你要能接受,你就正经拜师入行,不能接受你就另做打算。
民间师徒跟农具厂的时候还有不同,杨边疆当时是退伍安置分到农具厂,干了半个月的杂活之后就被徐师傅看中了,才正经收了他这个徒弟。其实你看农具厂好几个小学徒,那都是上头分配进来打杂的,没正经进过师门,学徒就永远算不上木匠,也不会有谁正经教他们手艺,拿工资干杂活而已。
杨边疆当时有自己的工资,也不用师父包吃住,不过师父拿他当儿子养,师父给他的规矩他可一直记着。如今他收小武,自然跟厂里有所不同。
小武哪还有不接受的!挑了个好日子,由他爸刘三和他叔带着,挑着鸡、鱼、肉、酒、茶叶、点心六样礼物,正经登门来拜师。小武恭恭敬敬给杨边疆磕了头,杨边疆当着小武的爸和叔叔的面,把师规重申一遍,然后送给小武一个红包做见面礼,叫他起身,这拜师礼就算完成了。
冯荞在旁边看着,被杨边疆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那熊孩子爬起来,兴冲冲先喊了一声“师父”,一转脸看着冯荞,就响亮地来了一句:“师娘。”
冯荞:“……”
看看小武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头,冯荞默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坏蛋杨边疆,她都是让他给坑老了。
小武家就在冯庄村,离得太近三里路,也就先没在杨边疆家住下,白天跟着师父,杨边疆自然会管他吃饭,“包住”这一条就不用落实了。这恐怕也是杨边疆挑了他做徒弟的原因之一,真要收个路远的,在他家安营扎寨住下……那岂不打扰小两口亲亲热热的小世界?多煞风景呀。
杨边疆收徒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毕竟他自己年纪轻不急着传承,真没想到他会收。他这边收了个徒弟,那边立刻又有人托了人来说话:我家小子也想拜师行不?一块儿收了吧。
杨边疆赶紧放出话去,能力有限,小武出师之前绝不再收了。
杨边疆身边从此多了个跟班小徒弟,人还挺机灵,本来穿得破烂流丢的一个孩子,身上全是捡他两个哥哥穿小了的补丁衣裳,让杨边疆一收拾,给他做了两件换身的新衣裳,打扮得干净整齐了,人也精神大方了,回家爸妈一看,哎哟喂,熊孩子变了个人似的,把他两个哥哥羡慕得要命。
熊孩子挺勤快。三年内小武除了在自家住,整天跟在师父身边,每天一清早就跑来师父家报道了,有木工活干木工活,没木工活他就给师父干家务活,这都是作为徒弟的本分,闲下来扫地,烧火,喂猪,啥都抢着干。农活忙时杨边疆不接木工活,下田种他那二亩地,小武也就屁颠屁颠跟着师父去种地。
就是有一点不好,嘴巴太甜,一口一个师父师娘,每每喊得冯荞想拿煎饼给他嘴堵上。
当时杨边疆收徒,李师哥还取笑了他一番,这么年轻你收啥徒弟呀,你自己还没老呢。杨边疆说:“师哥,有个跟班也挺好的,人家孩子学点手艺也多条出路。你不收一个?”
李师哥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收不收,我自家还有俩儿子呢,长大了就传给他们。”
于是师兄弟再一起做活的时候,李师哥就哀怨了。杨边疆在那儿做活,手一伸,小武早把曲尺递上去了,眼皮一抬,小武又把木橕扛过来了。休息吃饭的时候,小武的表现就是:
“师父,你喝茶。师伯,你也喝。”
“师父,你的筷子。师父,你的汤。哦,师伯,你也喝汤。”
李师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第101章 新想法
中秋节后, 冯荞听说冯小粉平安生下一个男孩。这消息说不清是喜是忧,儿子都生了,这个小家庭在当时的情况下, 大概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吧。
那个年代的婚姻,也许更多的是责任和义务。
秋收大忙,冯荞挺着八个月的肚子是帮不上忙了。以前冯荞是个闲不住的人, 总想找点儿事干,
从她肚子鼓起来, 身体不方便了,杨边疆便不许她再干这干那,连猪都不让她喂了, 怕她端猪食万一有个闪失。
她如今用二伯娘打趣的话说,过的是吃了睡、睡了吃的米虫日子,其实她哪有那么懒,她明明每天在院子里喂喂鸡鸭, 浇花浇树, 散散步活动活动,也炒菜做饭。
可看在周围很多村民的眼里就是“娇气”, 尤其是让一些身为同类的女人更加不能容忍。她从入秋就不下田又少出门,吃得好穿得好, 加上大嫂添油加醋的夸张说法,就变成了她怀孕后啥活也不干, 倒了油瓶也不扶, 妥妥的被男人惯坏了。
想想她们这些农村女人, 谁怀孕还不是一样干活下田?这女人自从怀个孕就成了活祖宗,男人养着婆婆惯着,就差没给她请个丫鬟了,简直让人发指。一些跟大嫂臭味相投的女人们一边说闲话,一边却又羡慕嫉妒恨,恨自己怎么没这么好命,恨不得杨边疆哪天能“重振夫纲”,抓住那清闲享福的懒女人打一顿才好。
于是有一天杨边疆从田里收花生回来,一个喜欢挑事儿的婶婆指着他家门口堆起来没摘的花生对杨边疆挑拨:
“边疆啊,你看看你媳妇,这么多花生堆在这儿也不出来摘一颗,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忙,她半点也不体贴,还真能在家里躲懒。”
杨边疆咧嘴一笑,挺高兴地对那个婶婆说:“真的?哎呀我媳妇这么听话。婶子你不知道,我出门的时候就跟她说了,啥也不许她干,就给我好好呆着。我还担心她不听呢,知道她这么听话我就放心了。”
婶婆那张脸顿时五颜六色的精彩绽放,跟在后头的小武憋不住扑哧一笑,看向师父的眼睛里满是崇拜——
我师父,酷!
杨边疆家里一亩花生、半亩豆子、半亩玉米,还有三分地的春地瓜,收回来还得种上小麦,当年的两亩多麦茬地,他种了最省事的麦茬豆子也要收割,然后翻耕土地留着明年春天种春茬。真的挺忙碌,幸好还有个小武跟他屁颠屁颠帮着干,这也是他徒弟的义务。
冯东有一次私下里问他,你明明不指望种地这点收成,种地的工夫还耽误你挣钱,为啥还不扔了算了?要知道他不指望种田,有的是人指望啊,保证前一秒放话说他不种了,后一秒就有人抢了去种,还替他承担相应的公粮和义务工,一年到头还得送两包点心感谢他。
杨边疆说,冯荞舍不得扔,我也舍不得。咱农村人总不能离了土地,种两亩庄稼让人安心。
收完花生收豆子,剩下三分地瓜还没收完,徐师父出了点意外,受伤送到县城医院了。
杨边疆晚饭前接到的消息,安顿好冯荞,当晚就跟李师哥骑车杀到了县医院,一看师父伤得那样,立马就想揍人。他还算克制的,李师哥当场就翻脸骂人了。
师父怎么受伤的?说起来气人,两个新来的蠢货学徒,抬着一根原木嘻嘻哈哈笑闹着进带锯房,不知怎么脚一歪就踉跄着把粗重的原木撒手扔了,为了避免砸到自己就本能往旁边扔,先砸到了师父的脚,然后师父跌倒被飞速转动的带锯从左肩到胳膊拉了长长一道,皮开肉绽血肉外翻,一直深到骨头。
“没事儿,皮肉伤。”徐师父看着两个徒弟,反而安慰他们。他一辈子就正经收了这两个徒弟,果然感情很深的,听到他受伤大晚上骑车跑了好几十里路赶来,一个暴跳骂人,一个怒火难抑,徐师父想想,也算他这师父没白当了。
“师父,哪来的蠢货?带锯房现在谁负责?”杨边疆问。
他们以前都是木料上操作台才开锯,开锯时候绝不进木料,怕的就是人多添乱。带锯房是什么地方,来不得马虎的。
“嗐,公社新分进来的小青年,也是我自己疏忽了。”
“师父,我跟师哥要是不辞职,兴许还出不了这样的意外,让你受这份罪。”杨边疆担心愧疚。
“别瞎说。我最近也想了,你们辞职也是对的,农具厂这种管理体制,匠人不能按匠人的方式传承,行规也丢差不多了。他们给我塞什么人进来,我就得用什么人,也不管有的人祖师爷不赏他饭吃。我在农具厂呆了这大半辈子,为啥熬到这岁数才收了你们两个徒弟?我自己不能从外头挑人,能遇到你俩算是满意了。”徐师父说着摇头叹息,“咱们这一行,从鲁班祖师爷就是这么传承的,现在眼看着乱了手艺,丢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