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荞笑,伸手在布袋里掏出最后剩下的那盒葵花香烟,“二伯,这个是给你的。我怕二伯娘给你收归公有,刚才就没敢给二哥拿来。”
“好丫头,我也抽抽这洋烟。”
二伯高兴,二伯娘却笑着骂道:“小鬼丫头,咋不跟我一伙呢,你还真舍得给他买洋烟,人家那洋烟都是当干部抽的,这回你二伯要烧包了。”又冲着二伯嚷嚷道,“你还真抽了啊?省着点儿,留着来个客人用。”
嘻嘻哈哈说了会儿话,冯亮却在一旁没精打采的,好容易插进话来,扯着冯荞抱怨:“冯荞啊,咱今晚到底还去不去看电影啊?等咱再走到镇上,一个片子恐怕都放完了。”
“今天回来晚,生产队收工也晚,我回到家现做饭,拾掇拾掇就这会子了。三哥,要不咱今晚别去了,估计又是看过的老片子。”
“没意思,好不容易放一次电影。”冯亮不乐意,一转脸,又笑嘻嘻冲着他爸耍贫:“爸,冯荞给你买那洋烟,给我一支尝尝呗?”
“小王八犊子,我叫你学抽烟!”二伯娘眼一瞪。
冯荞喜欢二伯家的气氛,虽然缺衣少食的,可在他们家真心舒畅。既然决定不看电影了,冯荞就呆在二伯家玩了一晚上,玩够了才回家去。寇小胭仍旧是空气一样的存在,窝在自己床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细藤条,凑近油灯昏暗的光线学着编手工。
冯荞洗漱收拾,上床睡觉,临睡前琢磨着把她身上的钱藏到哪里才稳妥,冯小粉会有乱翻东西的毛病,冯荞想来想去,藏到哪儿都不安全,只好决定先放在自己身上。
睡下了,想想又怕装身上丢了,索性又起来,找了块结实的碎布角,在褂子里襟缝了个小小的暗兜,把成块的纸币卷成卷放进去,用线缝上。
先这么着吧,洗衣裳的时候再拆开拿出来,反正从八岁那年她妈死后,她的衣裳从来都是她自己洗。毛票和硬币就先留着,兴许她哪天要花。
这么一捣鼓,夜已经深了,村庄静悄悄的,先是听到一阵人声和狗叫,估摸着是看电影的村民们回来了,又过了一会子,冯小粉才蹑手蹑脚推门进来,看到冯荞靠在枕头上还没睡,稍微愣了一下,撇撇嘴,挑衅地看着她。
“你咋还没睡?等着告我的状是不?”
冯荞意会过来,就笑了笑:“我告你什么状?”
第23章 肉包子(入v第二更)
“哼, 随你的便,要告你尽管告,你当谁怕呀!”冯小粉撇撇嘴, 示威似的冲冯荞扬起下巴,“反正他这几天就要托人来说媒了,我不怕你告状。”
“我告你的状?”冯荞笑笑, 慢条斯理地说, “那是你亲妈。”
冯荞仔细回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个男青年, 一身劳动布的中山装,比较新的,起码没有明显的补丁, 看起来家里不穷,身高长相也都还凑合,按说应该能入寇金萍的眼,要是这个人家境真过得去, 这桩婚事差不多能成。
“我看你也不敢告我的状。”冯小粉似乎精神亢奋, 这么晚了不赶紧睡觉,竟一屁股坐在冯荞床尾, 摆出一副要跟她聊天的架势,“我都还没告你的状呢, 白天跟你一块的那个男的,你跟他到底啥关系?你说厂里同事, 他一个男的, 他非得陪你跑到供销社去买东西?我才不信呢。”
“你!”冯荞气的从枕头上坐起, 瞪着冯小粉,想想这大半夜懒得跟她吵吵,嗤笑一声又靠了回去,“冯小粉,你别把人都想的跟你一样贱。”
“怎么了?被我说急了?我跟王振龙一起逛街买东西,我那是要跟他订婚的,你跟那男的逛街买东西,你可别忘了,你可是跟孔志斌订的婚。
“冯小粉,你跟你那个王振龙爱咋地咋地,跟我无关。人家就是我同事,下了班顺路跟我一起买个东西,你自己歪心眼子,脑子里全是污七八糟的东西。你再敢胡说,看我不拿巴掌扇你这张贱嘴。”
冯荞说着一掀被子,坐起身来,冷冷盯着冯小粉,冯小粉在她手上吃过亏的,不由得就有些示弱了。
“行行行,你冯荞有本事,你厉害,我还不稀罕理你呢。”冯小粉站起来,气哼哼地一扭身进了里屋,很快又回身探出头来:
“冯荞,不是我说你,今天那男的可比孔志斌强多了,你要没跟他好,那你还真没眼光,猪眼。你看孔志斌那个软不拉几的怂样儿,赶明儿他要是跟王振龙做连襟,王振龙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
冯小粉一撂帘子,缩进里屋去了。冯荞自己默默躺回床上,却没了睡意。她倒不是把杨边疆往那方面想,人家明明因为冯东的关系关照她,拿她当个小妹妹。她思来想去的,还是孔家的亲事。
当初冯老三做主答应的这亲事,冯荞当时才十六,孔志斌比她大三岁,十九,农村订婚早,半大的孩子无非是听家里大人的,冯老三当时倒也问过冯荞,冯荞觉着孔志斌看着蛮老实,读过书有文化,对这亲事便也没什么意见。订亲这一年多,两人在一个生产队干活,孔志斌为人做事也还算规矩,一桩再平常不过的农村婚约,不出意外,两人也该是按部就班地结婚,跟乡间许多青年男女一样,成为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柴米夫妻。
然而自从上回那件事,孔志斌当面嫌她“没文化”,冯荞这心里就十分别扭,对这亲事萌生出一种很不踏实的感觉。前段时间孔志斌几乎不露面,这段时间她又整天到农具厂做工,事情似乎就这么拖住了。
这可不是冯荞的本意,她觉得,两个人如果真不合适,那就坦坦荡荡地趁早退婚,谁也不耽误谁。可说实话,冯荞如今也不知道,这婚到底该不该退,长辈们似乎都不赞成,因为孔志斌说她“没文化”,她就退婚,到底是不是她小题大做了?
然而作为这个年代的农村青年男女,退婚,根本不是他们自己完全做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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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事儿,辗转反侧睡不好,冯荞直到鸡叫二遍才朦胧睡去,第二天早晨竟然起晚了。
冯荞是被吵醒的,她揉着眼从床上爬起来,就听寇金萍在院子里骂:“天都大亮了也不起,小姐身子丫鬟的命,才到镇上上几天班,真当自己娇贵起来了?”
冯荞想了想,而今初夏时节,家里两到三天推一回磨,昨晚家里的煎饼还够,今天轮不到推磨的。不推磨,她又不去生产队上工,她自己上班就行,她起晚点儿怎么了?
想必寇金萍昨天晚上没出气,这一大早就又来找碴了。
冯荞心里暗暗叹气,她其实不怕寇金萍,怕的是寇金萍没完没了地躺在床上哭喊骂人,装病,一躺就是好几天,一骂就是好几天,哭着喊着骂,好像整个世界都对不起她似的。你说她寻死觅活吧,她还坚决不去寻死,就是整天装鬼作妖折腾人,实在折腾得家无宁日,叫人头疼神经发麻。每每寇金萍这么闹一回,冯老三非得做出一些妥协让步才行。
昨儿晚上东屋还算安生,寇金萍哭诉了一会子就歇了,冯荞猜不准她爸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割地赔款的让步,这怎么一早上又骂人了?
冯荞麻利地下床穿衣,看着天不早了,怕迟到,索性也顾不上仔细梳头了,好在编成辫子的头发也不是太乱,她简单用手理了理,随手把梳子插在头上,赶紧跑出去洗漱。
寇小胭正蹲在井台搓洗一大盆衣裳,冯老三没在,估计已经去生产队上工了,寇金萍估摸着今天又不打算出工了吧。寇金萍站在院子里叫嚷,冯荞只当没听见,洗漱完了,摸了一块煎饼,瞥见昨晚自己带回来的那包三刀蜜,想着是她的钱买的,便多多地拿了几块,两样吃的往小布袋里一装,就打算走人。
“你倒是清闲,天大亮了也不起,衣裳不洗饭不做,猪也等着我喂,你还能不能懂点事儿?小丫头片子这样懒,你也不嫌丢人。”
冯荞走到院子当中,本来不想理她的,寇金萍却得了理似的,骂得越发大声了,冯荞索性又快步走了回来,径直走到她们住的西屋门口,敲敲里屋的小木窗,故意大声喊道:
“小粉,你听见了吗,还不赶紧起,妈可都生气啦,你小丫头片子这样懒,你也不嫌丢人。”
里屋的冯小粉其实已经起来了,躲在屋里美滋滋照着新得的小圆镜梳头,一听冯荞这话,立刻气得跳脚了。
“冯荞,你个贱丫头说谁呢!”
“你个贱丫头,你妈说你呢。”冯荞坦然回了一句。
冯小粉气的咬牙,拿起手边的东西就想摔,一看手里是王振龙昨天送她的小圆镜,顿时舍不得了,赶紧又放回去。
“冯荞你个贱丫头,我妈明明是骂你的。”
冯荞却像没听见一般,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还好心地劝寇金萍:“妈,你别生气了,我把小粉喊起来了,我帮你骂过她啦。我自己的衣裳我都自己洗了,你也该说说小粉,她的衣裳,她怎么有脸丢给小胭洗,小胭比她还小好几岁呢,这么懒下去可真要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