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澄几乎是半跑着上了二楼,在二楼的小会客厅里,赵队正背对着楼梯的方向在讲电话,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随即整个人向旁边错了一大步,原本被他挡住的倪澈整个人暴露在景澄的视线里。
倪澈坐在小会客厅一席单人的软包真皮沙发上,只担了个边儿,双手交叠在腿上,脊背挺直,头却低低垂着,半长黑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这是个既防备又谨慎的姿态,跟景良辰对他说的一样,倪澈报了警之后便在现场安静地等着警察上门,但无论问她什么,她不是不回答便是说自己不清楚,于认命一般的坦然中表现出格格不入的抗拒和不配合。
在她几步之隔的茶几旁边,白色粉笔勾勒出大半圈人形图案,可以推测出倪焰尸体的大致状态,那应该是一个面对着倪澈斜倚在对面双人沙发脚下的姿势。
至少从倪焰死亡的一两点钟,直到凌晨倪澈报警,警方赶来初检拍照后将尸体运走,这期间至少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倪澈就一个人在这幢陌生的房子里,同这具与她关系尴尬到难以描摹程度的尸体孤单对峙。
无论倪焰的死同她有何种关系,只要想到这一点,景澄收紧的拳头里像是正握着自己那颗酸极痛极的心,瞬间连呼吸都凝滞了。
倪澈低垂的眼眸中,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视野里,堪堪停在了让她感觉安全的距离之外。她缓缓抬起头,看见景澄的一瞬牵了牵嘴角,仿佛有些开心,但瞬间氤氲水润的双目又显出深深的难过。
她缓缓站起身,双手互握着大拇指垂在身前,视线贪恋地停留在景澄的脸上。
如果被警方带走了关进牢房里,大概就再见不到他了吧。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景澄穿警服,真的非常英俊帅气,飒爽迫人。如果不是这般的身份和情境,或许她会走上前去给他一个倾尽全力的拥抱。
就在这时,案发地一位分局的同事走近,同赵队低语,“领导,现场差不多就这样了,可以把人带回去了吧?”赵亮刚一点头,就见这位警官熟练地掏出了手铐,想来他根本不清楚这位嫌疑人同市局的渊源。
赵亮赶忙抬手格了一下,还没等他打太极的含混说辞出口,就见景澄朝前走了几步,抬手从身后解下手铐,咔嚓一声扣在了倪澈的左腕上。
赵亮:“……”
那一瞬,倪澈的嘴角又不易察觉地牵了下,随即垂下头去,视线落在景澄捏着手铐的手上。下一秒,又是咔嚓一声轻响,景澄将另外一只环扣铐到了自己的右腕上。
他随即紧紧握住了倪澈的手,另一只手托住了她泫然欲泣的脸颊,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已然算得上亲密无间的程度,而他低下头同她说话的姿态更是仿若两只交颈的天鹅般耳鬓厮磨。
“没事的,我带你回家了。”
景澄牵着倪澈的手缓缓走下台阶,走出大门,穿过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将一排排人影和警车慢慢甩在身后,“你的车在附近吧?”问完这一句,他已经看到了那辆s/mart娇小的身影掩在枫红树荫下。
车内空间有些局促,景澄人高马大的塞在里面颇有些不易,还因着两人铐在一起的手他不得不从副驾一侧上车挪到驾驶位上。安坐下来之后,景澄下意识按了下刀伤的位置。
身后赵队和景良辰也上了同一辆警车,还有一辆分局的车子也打着了火等着跟上来。
倪澈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景澄,半晌才说出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你现在好吗?”
这个问句称得上没头没尾,实际上无论怎么看,此刻麻烦缠身状态不佳的人都是她自己而已,哪有嫌疑人反过来担忧警察的道理。是以问出这一句,倪澈显然也没有期待什么回答,只是目光中的水波又深了一些,好像下一秒就会不堪重负地滚落下来。
景澄不知道她是怎么将那些眼泪都狠狠锁在眼眶里的,尽管好几次都呼之欲出,还是被倪澈生生给憋了回去。“看到你没事,我也没来晚,就很好。”
他握住她的手又紧了紧,随即发动了车子缓缓驶离小区,转入环城高速。
“是你做的吗?”景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转头看她,好像是希望亲耳听见她的答案,而不是二次分析她某种模棱两可的表情。
“不是的。”倪澈平静地否认了,语气里却透着某种如释重负。她是有作案动机的,也是有作案时间的,警方怀疑她完全合情合理。
“我知道了。”景澄的手又紧了紧,同时,脚下的油门也慢慢深踩下去,这辆车可以跑得多快,他是见识过的。
“这个混小子想干什么!良辰,加速,拦下他!”
赵队所在的那辆大众警车紧紧尾随着s/mart加速追赶,“反了他了!”他一拳砸在副驾一侧仪表盘的塑料盖板上,突然爆出与之极不相称的一声呯然巨响,车身猛地朝右偏了过去。
景良辰扶稳方向盘,镇定地点刹制动,车身剧烈震动之后缓缓停下来,“右后轮爆胎了。”
赵亮从车窗中探身出去,猛地朝后车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追过去。少顷,他朝着瘪掉的后轮胎狠踹了一脚,咆哮,“被人扎了,特么哪个小王八蛋干的!”
景良辰挽起袖子拖出备胎来,支起千斤顶叹了口气,“赵哥啊,你骂到局长大人了。”
赵亮:“……”
五环路上,s/mart几乎要飞离地面般地滑向远方,景澄从口袋里摸出两只银色的小钥匙丢给倪澈,倪澈会意地将锁住两人的手铐打开。
“你的手机不在身上了吧?”
倪澈摇摇头,警方已经第一时间搜走了她的手机,那么重要的物证怎么可能留给嫌疑人带走。
景澄掏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快速地操作了几下,随即落下车窗,猛力朝相邻车道上一辆托运生猪的铁栅式货箱上丢了过去。土豪金的爱凤从铁栅顶端的缝隙里落下去,引起了猪群一阵小小的骚动。
随即,景澄掰到右侧车道,从最近的出口沿匝道驶离高速,将车子开上了一条车流稀少且没什么摄像头的支线路。
前面不远处路边停着一辆卡罗拉,车主面朝路基下方的壕沟耸了耸身体,似乎刚刚完成一场酣畅淋漓的放水。
景澄将s/mart停在路边,拉着倪澈下了车,快步走到男子身边,掏出证件亮在他眼前,“警察,现在需要征用你的车子,我们会支付相应费用并在发生损毁后照价赔偿,希望你能配合。”
男子慌张地扣上皮带,嘴里下意识便应着,“配合配合,那得配合……”
“半小时后拨妖妖灵报你的车牌号码,警方会把车子送到你指定的地点。记着,半小时。”
看着男子敬畏地颤着双下巴狂点头,景澄示意倪澈上车,随即将没熄火的卡罗拉疯狗一样地开了出去。
“景澄,你是想跟我亡命天涯吗?!”倪澈错愕地看向他。
倘若她自己洗不清白就此身败名裂也就算了,起码她不会觉得自己像窦娥那么冤。可军警世家根红苗正的景澄不一样啊,他现在的行为说得直白点儿就是纵容包庇、知法犯法,大好前程也许就这样陪着她白白断送了。
“没有,我们两个都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想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保护好你,我不能让任何人冤枉你,把你关起来。”
景澄载着她在城郊一处遍布黑车的临时客运站弃了车,随后两人步行了几百米,招手拦下了一辆正规出租车,“封宁路。”
倪澈更加错愕地看向他,他真的要带自己回家吗,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真的只是为了带她回家?
“我们回家了,没事的,累了就睡一会儿。”出租车后座上,景澄揽过倪澈的肩膀,覆着薄茧的手轻轻摩挲在她白皙纤弱的后颈上,居然也神奇般地起到了安抚作用。